“早上吃什麼?”這是二十多年前,上海有個叫做“哈立克”的外國爆米花的廣告語。很顯然,在早上這一天的第一餐,光吃高溫裏膨脹起來的玉米粒是不夠的。但在它的噼裏啪啦聲中,聽見了一個向上海人多少年來基本內容不變的早飯發出的挑戰信號。
上海人的早飯由泡飯撐世面、唱主角已是很久了。一些外省人說到上海人的精明不高明,時常會打出泡飯這張牌;還說:“上海人吃的所謂'泡飯',其實就是開水泡剩飯,連煮都不用煮,特省煤氣錢。”實際上,上海人制作泡飯有開水泡的,而更多的是在煤氣竈和煤餅、煤球爐上煮的,也有用微波爐加熱的。
在南方,早上吃泡飯的不止是上海人。就在我客居過的杭州、學農住過的餘杭農家,早晨都見當地人泡飯當家。泡飯就是對隔夜飯的一種處理方式,以水相拌,既衛生又有利下肚。如果非要把泡飯歸爲上海人的匠心獨用,那很好。上海人的這項偉大貢獻,節約了人類最爲寶貴的糧食;既精明又高明。北方是以麪食爲主,不太清楚是怎樣處理隔夜麪餅和隔夜麪條,不曾聽說過什麼“泡餅”、“泡麪”的。
早上泡飯,並不是上海人的理想。多年來與泡飯並存的早上果腹的食物,還有被上海人稱作“四大金剛”的大餅、油條、豆腐漿和粢飯。對這“四大金剛”,往往是拿其中的大餅和油條來配對的;這絕不是亂點鴛鴦譜。一個是實惠在價鈿上,請這兩位“金剛”,用不了一隻角子。另一個實惠是體現在口味配對,吃起來方便。一根油條一折爲二,放在大餅中央;再把大餅對疊,油條成了餡。然後,呵嗚呵嗚,大餅油條一起在口腔裏翻滾,味道不要太好。我總以爲,上海人把奶糖和花生一道吃而弄出花生牛軋的滋味,恐怕就是受到吃大餅油條的啓發。需要做友情提醒的是,大餅要用鹹大餅,不是比甜大餅便宜一分的緣故;因爲甜大餅一折,裏面的糖漿就要流出來,吃起來就比較“刮三”。
過去,雖然鹹大餅只要三分一隻,油條只有四分一根。不要說天天早上吃一副大餅油條的極少,就是日日吃油條、撲一個單項的人家也不多。小時候,早飯有油條蘸蘸醬油是改善的澆頭。平時吃了油條,手上的油是要擦到頭髮上去的;因爲油是寶貴的。弄堂口的小皮匠,上鞋子欲利其器,就把錐子在頭髮上來回擦幾下。啥人每天早上都是一副大餅油條候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動搖,絕對是有銅鈿的大戶。如果再加一碗淡漿或者是甜漿,那就“資產”得一塌糊塗。每天早飯有“四大金剛”,曾是我們一個小康的理想。
現在的大餅油條,每隻的單價都已經升到兩三塊。吃一副大餅油條,約等於過去吃七十副;可消費大餅油條豆腐漿的,卻是大大增多了。在馬路上,打扮入時的女生,拎着的塑料袋裏,透出了大餅油條粢飯的倩影。在高跟鞋對地面的一高一低的擊打震動中,豆腐漿在薄薄的塑料袋中晃悠着,似乎即刻間就要噴薄而出,讓人見了不免感到有些驚恐。在車廂裏,當蔥花蛋餅的香味瀰漫開來,“吱溜吱溜”地吸豆漿酸奶聲歡快地響起;你會覺得車廂不再擁擠,堵塞不再鬱悶……因爲,我們畢竟手中已緊緊攥着一面小康的旗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