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只是當代作家的玩具
青周:您說過,中國文學現在沒有自己的聲音,中國作家的膽子特別小,沒有了像魯迅這樣的人。
您認為,什麼樣的聲音纔是中國自己的聲音?中國作家沒有自己聲音的根源在哪裡?什麼原因導致他們沒有發出自己的聲音?
顧:中國的聲音是指一種個體的、獨立的、公開的、無所畏懼的、無法被取代的聲音。它既不會混淆於其他個體的聲音,也不會淹沒於集體的聲音。這是一種不考慮外在條件,不屈服於任何權威(包括政治、思想、文化、經濟、市場等權威)的聲音。這是一種自信的聲音。這種聲音唯一的任務和對象是語言。但是不少中國當代作家的聲音如果不是政治的,就是市場的。也就是說,他們的聲音總在符合政治和經濟的要求。這是其中一個原因:為什麼當政治和經濟走上一條新路時,他們就沈默了或下海了。不少上世紀八十年代知名的作家,到了九十年代不再寫作,下海賺錢去了。對他們來說,文學不是最重要的,只是一種玩具。
我是唯一強調語言的漢學家
青周:您為什麼會這麼強調語言對文學的重要性?其他的漢學家在這方面跟您的觀點一致嗎?
顧:我可能是唯一一個總是提出語言問題的漢學家。這跟我的背景有密切的關系。我本身也是作家,從小就開始寫作,到現在也在寫,發表了不少文學作品。
青周:聽說您對漢學產生興趣是由於讀到了李白的那首《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您也曾說欣賞古詩的韻律。您強調語言,是不是也是受中國古詩詞的影響?
顧:是的。古詩詞讓我開始對中國文學產生興趣。中國的詩歌、散文從唐代開始,語言吸引力太大,美得不得了。我離不開中國的古代文學。
青周:那時候您會中文嗎?您從哪裡讀到這首詩的呢?
顧:當時我不會中文。那是1968年,在德國幾乎看不到德文的中國詩詞,我看到的是個美國詩人把中國古代詩歌翻譯成很美的英文。這個詩人在中國也很有名,叫埃茲拉·龐德(Ezra Pound)。他學過漢語,翻譯水平非常高。
青周:您本身是作家,也被中國古詩詞的語言吸引,所以您認為對一部文學作品來說,語言比內容還重要嗎?一部作品語言很美,內容卻很空洞,也算是好作品嗎?
顧:如果一個人真的掌握好了語言,沒辦法寫出空洞的東西來。可能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可能也有語言水平很高的人,寫的東西沒有什麼內容,這個問題我要再思考。
另外,我學過哲學,一個非常有名的德國哲學家說過:語言決定一切。語言決定你的存在,你的思路。按照當代哲學家的觀點:語言包括內容,語言和內容是分不開的。我的這個觀點是受了哲學思想的影響。
青周:您認為其他漢學家對中國文學的理解跟您的不同在哪裡?
顧:其他許多漢學家喜歡介紹、翻譯,但不一定從語言的角度來解釋、分析一部作品。
我很欣賞美國漢學家斯蒂芬·歐文,他專門研究中國古代詩歌,他翻譯成英文的詩詞非常美,而且非常注重分析、解釋中國古代作品的語言結構和思路。
◎顧彬其人◎
沃爾夫岡·庫賓(Wolfgang Kubin),中文名顧彬,於1945年生於德國下薩克森州策勒市,波恩大學漢學系主任教授,1989年起主編介紹亞洲文化的雜志《東方向》及介紹中國人文科學的雜志《袖珍漢學》。他是德國最著名的漢學家之一,以中國古典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和中國思想史為主要研究領域。主要作品和譯著有《中國詩歌史》、《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魯迅選集》六卷本等。
◎旁人眼裡的顧彬◎
◎懷古的顧彬
[艾柯《德國之聲》記者]
我們跟顧彬都在波恩,對他還是有些了解。他這個人是很有意思的,我們笑傳他是早晨五點起來讀《論語》的那種人。他愛的是中國的古代,相對現代中國,他更會懷古。
◎唐詩讓顧彬癡迷
[楊武能著名德文翻譯家和日耳曼學者]
顧彬與我已是有二十年交情的老朋友了。信不信由你,他最初著迷於中國文化文學是因為讀了一首李白的詩,讀了那首『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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