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片:首任國家藥監局局長鄭筱萸
藥監風暴
錢都拿去行賄了,結果藥價就定得很高。
我去國家藥監局上訪,住在附近的招待所,那裏住着的,都是提着十幾萬現金等着藥監局某些領導接見的。
對話人物
高純原是湖南省岳陽市中湘康神製藥廠的製劑室主任,該廠曾是江南最大的一家抗生素製藥廠。高純從1995年至今從未停止過署名舉報工作所在企業新藥造假,被企業掃地出門後,又連續多年被剝奪“執業藥師考試”資格,只得離開了醫藥行業在外打工。他還起訴國家藥監局行政不作爲,持續向中央各部門舉報企業和國家藥監局的違規行爲。
先把批文搞下來再說
當時就從香港買過來幾種藥,換了一個包裝,就送去審批了
記者:一說到舉報者,大家可能都會覺得有個疑問,當時你已經是那個企業的製劑室主任,一箇中層幹部,你爲什麼會選擇舉報你所在的企業的問題?
高純:我從大學畢業就在這個企業工作,對這個廠感情很深。我是畢業後的大學同學裏第一個成爲工程師,第一個被提爲主任級別的,我是製劑室的主任,所有的原料要通過製劑室來報批,製劑又是個對外的窗口,所以我知道的肯定多一些。可是自從1994年開始,換了一個所長之後,我們就開始不做實驗了,開始偷別人的產品報批。誰都知道這是不行的,這是偷,是拿來主義。
記者:你們廠是怎麼做的呢?
高純:我們有12個業務骨幹,廠裏就開了一個骨幹會議,說今年我們要完成多少的新藥指標,按照這個行業的規律,沒有三五年是研製不出來一個新藥的,你一年要完成十個新藥,可能嗎?我們說不可能。但是所長說:沒有不可能。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只要把別的企業的藥買過來換一下包裝,不就可以了嗎?當時就從香港買過來幾種藥,換了一個包裝,就送去審批了。
記者:如果這樣做,你們怎麼生產呢?是分析出裏面的成分然後仿造嗎?
高純:說起來這就是一種悲哀。其實申報的時候,根本無法生產。當時做的就是先把批文搞下來再說,到生產的時候再去找別的企業買配方資料。因爲我們每種藥的研發都可以拿到幾百萬元的科研經費,科研經費省下來了,就可以做別的用途了;另外項目完成了,政府還有獎勵。
記者:這種情況普遍嗎?
高純:非常普遍,但是這種做法不行。最後只能是害別人害自己。
記者:你們這個實驗室一共有多少人?
高純:我們藥物研究所一共是60多個人。
記者:那爲什麼最後別人沒有去舉報,站出來的是你?
高純:當時我們也是鬥爭了很久,這個想法是在1994年底就產生了。我是主任,這件事就由我來牽頭。其實大家都很清楚,要麼是把他告下去,要麼就是我們失敗,再無退路。大家商量了很久,都覺得有風險。我站出來說:我是主任,那就由我一個人來簽名吧。
記者:你知道你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嗎?
高純:考慮過,會有困難,會有壓力,但是沒有想到(後果)會這麼迅速,這麼可怕。我沒想到政府會這麼護着企業,我剛剛把材料送到我們市裏的藥政局(後來主管部門變成藥監局),第二天他們就把我的實名舉報材料交給了我們所長。我就在廠裏再無立足之地了。從此我就“停職反省”,說我是誣告領導,破壞生產,從那以後我不能上班,不能拿工資,只能繼續把舉報之路走下去。
造假隊
一個2000人的醫藥企業,起碼要組成一個10人的隊伍專門造假,來應付藥監繫統的檢查,或者搞批文
記者:你覺得藥價飛漲的根本原因在哪些方面呢?
高純:很多問題。第一個是GMP認證,把企業的成本提高了,一個企業做GMP認證,要花幾百萬甚至幾千萬元,還有一個藥品流通企業的GSP認證,把標準定得老高。這樣的後果就是99%的企業達不到這個要求,那怎麼辦?結果就是作假,行賄,給權力部門造成一個很大的空間,還對具體的設備和生產方案提出要求,企業爲了有口飯吃,不得不去買藥監部門推薦的高價生產設備,這些成本都打到藥價裏面去了,這是藥價升高的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就是生產企業爲了便於銷售,給醫院等大量的回扣,錢都拿去行賄了,結果藥價就定得很高。這兩個原因是藥品價格奇高的最重要的原因。
記者:去年曾經被禁的隆胸藥物奧美定,也是拿到國家藥監局批文的,卻給千萬婦女造成了永久的可怕傷害。據你所知,這種危害巨大卻能堂而皇之拿到藥監局批文的情況多嗎?
高純:像奧美定這樣造成嚴重的惡劣後果的,不多。但是臨牀上發生各種不良反應的藥品非常多,應該引起重視。還有就是醫院進行的臨牀試驗藥品,給人體造成的傷害非常大。有的醫院並不告訴患者,你所用的藥品是試驗藥品,還要收取鉅額藥費。
記者:這些試驗是醫院要做還是企業要做?
高純:兩種都有。企業要醫院做的,起碼還有個批文,但是醫院自己做的,就什麼都沒有。
記者:你瞭解的情況還有哪些?
高純:一個2000人的醫藥企業,起碼組成一個10人的隊伍專門造假,我們叫它造假隊,來應付藥監繫統的檢查,或者搞批文。
記者:搞這個批文難嗎?
高純:怎麼說呢。不花錢就很難,而且基本上可以說是搞不到的。但是隻要有錢就能搞到。在行業裏,這是公開的祕密。有一家企業的老總跟我聊天,他說你信不信,從送資料到拿批文,一個星期我就能把兩個藥批下來,結果他還真的拿到了。我去國家藥監局上訪,住在附近的招待所,那裏住着的,都是提着十幾萬現金等着藥監局某些領導接見的。
記者:現在每年拿到國家藥監局批文的藥品有一萬多種,這裏面企業自主研發出來,到底能佔到多大的比例?
高純:非常非常少。有幾個是新藥?很多都是翻新的東西。沒有新鮮東西。
記者:是抄襲了國內其他企業的呢還是國外的?
高純:都有,主要是國內的。中國人非常聰明,看到一個工業流程,就能把它做出來。而且國家藥監局都會把你的申報生產資料賣給別的廠家。
記者:那有沒有這種情況,一個企業費了很大力氣研發出一種新藥,但是目前的這種制度就很容易被其他的廠家盜竊、複製了?
高純:現實就是這樣。一個企業開始申報資料,馬上就涌出幾十個企業都報類似的甚至同樣的資料。這個材料怎麼泄露出來的呢?值得去追查。
記者:你當時就親自參加過報批工作,是嗎?
高純:對。在國家藥監局裏面有個跟我們比較熟悉、負責跟我們聯絡的官員,她有藥品(生產)資料可以賣給我們,讓我們去報批;我們也把上報的資料先給她,她幫助我們和藥監局領導聯繫,有一次因爲她給我們資料太晚了,導致時間已經過了申報截止日期,她就跟我說,這沒問題,改一下不就行了嘛,她就把資料上的日期給提前了一段時間,改在了有效期內。
記者:她是義務幫你們這麼做?
高純:當然不是,小的方面我給她送過很多土特產,大不了裏面夾一沓錢,這不算什麼,大數額是我們領導給她。這個大數額是多少,對所有人都是保密的。
記者:你確定是有的嗎?
高純:肯定是有的,因爲我們企業一年裏要花掉這樣的公關費幾百萬元。
旁白:因爲長期舉報,高純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不僅失去了工作和收入,還被打成骨盆骨折、恥骨聯合分離,移位約0.5釐米;長期在國家藥監局等部門反映舉報未果之後,2003年,高純把國家藥監局告上法庭,起訴國家藥監局不作爲,並且要求給予自己職業醫師資格。一審二審得到的結果都是不予受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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