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現場
誰來破解藥品難題
藥監會現場
3月7日,CCTV《一丹兩會信箱》播出“鍾南山談藥品監管”,以下爲節目內容。
主持人:
打開信箱,盡是難點熱點。我們今天的話題,可以說和每個人的健康和每個人的生命相關,這就是藥。
我們先看觀衆的留言。觀衆來信說“有一次我媽清點她的藥時,發現很多不同名字的藥,成分都是一樣的。從此以後她對任何新藥都不輕易開瓶,先將說明書研究透徹再來開藥”。
再看一封,這封來信是一位醫生,他說“現在這個藥隔幾天就換個名,其實都是一種藥。說實話,有的時候我們自己都會弄糊塗,更別提病人了”。這是一位醫生的來信。
您看這些藥都是到處可以見到的,看起來很不一樣,其實呢是一種藥,但是藥價卻很不一樣,比如這個藥是二十一塊錢,同樣成分的這個藥是四塊五毛錢,這種現象我想您恐怕也經歷過。
談這個藥,今天我們爲您請來了兩位權威人士。一見面大家就說了,這位不用介紹,鍾南山老師。鍾南山老師有很多頭銜,大家都很熟,全國政協委員,工程院院士,還有中國醫學會會長。
張偉,大家恐怕還不太熟,因爲張偉剛剛到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不久,現在主要負責藥品註冊工作。
張偉:
對,藥品註冊管理。
主持人:
說起一藥多名這種現象,我們就不能不談到一個背景,大家可能注意到了,一段時間以來,我們隔三叉五就聽到藥品降價令,這個令一共下了多少次呢?一共有22次,涉及到了1600多種藥品。降價令下,出現了一種什麼樣的現象呢?我們來看短片。
解說:
這些天來,北京的王春女士一有空就往藥店跑,幫她的好朋友找一種叫做二甲雙胍的治療糖尿病的藥品。年前國家對354種藥品又進行了降價,二甲雙胍就在這次降價之列。0.2克乘以12片一盒的最高零售價只要兩塊錢。而規格爲0.25克乘以24片的一盒最高價也不會超過四塊六毛錢。
王春:
因爲我朋友她是得糖尿病的,經常得吃這個藥,所以說價格這一下來,就特別高興,趕快她也上藥店裏轉,我也上藥店,趕快多買一些。
解說:
可讓王女士沒有想到的是她和朋友連着跑了好幾天,纔在一家平價藥店找到了降價規格的二甲雙胍。
王春:
不好找,我們去了好些地了,好幾個藥店,她也去了三四個藥店,這不又給我打電話問問說你再幫我轉轉,再看看,我也跑了四五個藥店了,都沒有。今天特別巧,上這兒來了,正好有,趕快給她買一些。
解說:
王女士想不明白,降價藥怎麼就這麼難找。採訪中,不少市民也反映了類似的情況。
市民:
治消炎的奧復星,還有那個叫什麼來着?
記者:
利復星。
市民:
對,利復星,後來不是說降價了嘛,我買了幾個藥店,沒有。
市民:
就是說降價,降價,老說降價,買不着,我就沒體會出這藥降下價來。
解說:
據調查,百姓購買藥品的行爲其實有80%是在醫院裏進行的,那麼在藥店裏買不到的降價藥,在醫院裏是否能夠開得到呢?在北京的一家社區醫院,記者以嗓子發炎爲由,諮詢醫生是否能夠開到降價的乙酰螺旋黴素片,得到了這樣的答覆。
醫生:
誰還用螺旋黴素啊。
記者:
那一般開什麼藥啊?
醫生:
現在這一類的,最少都紅黴素,沒有人吃這個。
解說:
而在另一家社區醫院,記者發現這裏的左氧氟沙星片也不在降價範圍內。按照國家降價目錄,降價的左氧氟沙星片規格爲0.1克乘以12片,最高售價爲十五塊五。
醫生:
大夫,麻煩您問一聲。有左氧氟沙星嗎?
醫生:
有0.2克12片的。
記者:
只有這種嗎?沒有0.1乘以12片的那種?
醫生:
沒有。
記者:
0.2乘以12的多少錢?
醫生:
18塊多。
解說:
如果患者到這家醫院就診,看來只能選擇18塊多的左氧氟沙星了。醫院不進降價藥,患者自然也就用不上降價藥。據國家有關部門對北京市12家醫院1996年到2005年抗菌藥物購進的數量結構和價格情況分析,他們發現12家醫院購進數量最大,臨牀使用最多的都是價格較高的頭孢類抗生素。而廉價的青黴素藥品用量則大幅減少。
主持人:
鍾院長,我們記者採訪到這種情景,您遇到過嗎?這種現象是偶然的、個別的呢,還是帶有一種普遍的情景的呢?
鍾南山:
我想這裏頭有兩個層次。第一個就是從1998年以來,雖然是多次提出降價,但是一藥多名,一藥多劑型,一藥多價錢,並沒有得到很好的控制。去年政協,包括我,也提了這方面的一些現象的意見,這一年來,我們做了一些更詳細的分析跟調查,遠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嚴重。
主持人:
我們記者拍攝到的這種情景還並不是最嚴重的嗎?
鍾南山:
對。一個,藥物,一藥多名,可以多到像阿奇黴素,可以多到97種,97種,一個藥。還有舉個例子,劑型,左氧氟沙星不同的劑型,不同的劑量可以達到68個。價錢就更離譜了,價錢,像阿維酸鈉,一個治療皮膚病的2CC0.1克的藥,最便宜的是一塊錢,最貴的是253塊,差250多倍。作爲我來說,當了將近50年的大夫,我經常也是不知道是什麼藥。我想很重要的方面是醫院的市場機制,因爲醫院來說,他要自己來養活自己,自己來增加收入,解決他的醫院的運轉問題,所以他情願藥貴一點,這樣他的利潤就高一點,這個現象是普遍現象。
主持人:
剛纔我們記者採訪,在藥店,患者遇到的那些情景,可能從一個現象裏邊,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問題,張偉作爲主管部門,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這樣一種現象呢?
張偉:
對於一藥多名,我想應該從兩方面來看。一般來說,藥品應該說是有一種名稱,就是通用名稱,或者說我們稱它爲藥品的法定名稱。如果同一種藥品,由不同的生產企業生產,爲了區分這種產品,藥廠就可以提出給自己的產品起一個商品名字,但是如果正確的使用商品名,應當說它有利於企業創建品牌,保護知識產權,同時也有利於患者,大家能夠自由地選擇不同廠家的產品,同時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當藥物發生不良反應的時候,能夠跟蹤和追述,這是我們說從藥品使用商品名稱正面和積極的意義來看。當然,按照國家有關的法律規定,這個名稱是要得到批准,需要嚴格地限定範圍。
主持人:
就像人的小名或者別名?
張偉:
對,應該是這樣理解。
鍾南山:
我想這幾年的一藥多名,除了剛纔講的爲了各個廠家要有自己的藥名以外,爲什麼這個現象發展到很畸形呢?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在於廠家的利潤追求。但是爲了增加利潤,採用多名的辦法,讓別人感覺到似乎是一個新藥,這樣提高了他的利潤,提高了價格,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一藥多名的動機。
主持人:
從患者的角度說,他面對着一藥多名,可能無所適從,我們看看他們有什麼樣的直接反應。我們搞了一個調查,這個調查有2000多人蔘加,就是你對一藥多名的看法是什麼。94%的人表示很反感,還有4%的人表示理解,還有很少的人,2%的人說說不清。這麼多人都表示很反感,都表示不正常,您怎麼看這個老百姓的這種反應呢?
張偉:
這裏邊是一個生產企業他利用了藥品的商標來進行替代藥品商品名稱進行宣傳,我們也在治理一藥多名的情況下發現的這個情況,這也是比較嚴重的現象。
鍾南山:
但是我想從客觀的效果來說,確實是造成老百姓佔絕大多數很反感。我想對大多數的大夫來說,也是絕大多數很反感。我現在查房的時候覺得非常困難,兩三個星期換一個藥,這就是客觀地結果。我想老百姓的態度,最後他看見了這個藥原來是同一個藥,所以他會有感覺,而且一看是價錢的不同,所以這個可能會造成反感的非常重要的原因。
主持人:
我們一面聽到了醫生的聲音,一面聽到了患者的聲音,大部分人對一藥多名這種現象都很反感,可是它就在我們身邊存在着,大家可能就想了解一個問題,這麼多藥,不管是大名、小名也好,都是經過批准的。
張偉:
我們要求生產企業做廣告的時候,不得單獨使用藥品商品名稱,必須跟通用名稱同時宣傳。另外,要求醫生開處方的時候也要使用通用名稱,而不能使用它的商品名稱。這也是有效治理一藥多名的有力措施。
主持人:
這個說法如果操作起來可能會遇到什麼情景呢?
鍾南山:
最近制定的措施,但是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這樣的話就會造成現在這麼一種現象,一藥多名甚至妨礙了醫生跟患者的交流。
主持人:
您從去年“兩會”就開始呼籲這個問題,我們也聽到了其它的委員和代表這樣的聲音,我們來了解一下。
人大代表方廷鈺:
廠家爲了把一個藥推出來,老藥推出來它就不賺錢,因此它要變個面孔,變個面孔它就賺錢。在這種情況它到藥監局去批,藥監局也沒有很好地根據規矩去做,而且裏邊還有一些腐敗問題。
人大代表韓召善:
存在的問題很多,有關製藥、售藥、醫藥管理、醫德醫風、不合理收費等問題不斷,隱患一一類積累,後患無窮,這些問題已經成爲影響社會和諧的因素。
人大代表姜鴻斌:
他們明知道一條蛇穿上個馬甲,賣成一個烏龜的價錢,那麼一條蛇披上一個虎皮就賣成老虎的價錢,這種現象他們不是不知道,因爲他們不是生活在真空裏。那麼爲什麼藥監局出事之後,大家才集中反映出這個問題呢?可見他們平時監督不到位,跟蹤不到位,問效不到位,應該有個公斷,實指實查的問題。
解說:
2007年3月1日,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原黨組書記、局長鄭筱萸因嚴重違紀,被開除黨籍和行政職務。對其涉嫌受賄等犯罪行爲,移交司法機關依法處理。
鄭筱萸這個從上任第一天就備受關注的國家藥監局第一任局長,終於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幡然落馬。其實早在兩年前,鄭筱萸案件就已經初露矛頭。2005年6月22日,年滿60歲的鄭筱萸被免出了國家藥監局局長黨組書記的職務。而在鄭筱萸在職期間,曾經多次因爲他的政策,成爲公衆焦點。1998年,他一上任就開始全面回收藥品註冊審批權力,經過幾年的強硬改革,到2005年,國家藥監局審批藥品註冊的數量達到了頂峯。當年國家藥監局共批准了藥品註冊申請試想11086件。而以美國藥監局爲例,同期受理新藥報批數量僅爲148種。2005年7月8日,國家藥監局原醫療器械司司長郝和平因涉嫌受賄被刑事拘留。2006年1月12日,國家藥監局原藥品註冊司司長曹文莊被立案調查。此二人都曾經在鄭筱萸手下做過祕書。一同落馬的還有藥品註冊司化學藥品處處長盧愛英,國家藥典委員會常務副祕書長王國榮。不到半年時間,四個國家藥監局高官先後落馬,迅速把這個成立不到十年的權力機關推上了風口浪尖。
隨即,2006年7月,吉林省藥監局原副局長於慶香因受賄罪被判刑。2006年12月,遼寧省藥監局在任局長張樹森因涉嫌貪污受賄被逮捕。終於2006年12月28日,已經卸任一年零六個月的國家藥監局原局長鄭筱萸,因涉嫌收受賄賂,被中紀委“雙規”。馬上,浙江省藥監局原局長鄭尚金也因涉嫌受賄被刑事拘留。
2007年2月8日,在全國加強食品藥品整治和監管工作電視電話會議上,針對鄭筱萸等人的違法違紀案件,吳儀副總理說了這樣一句話,“他們之所以走上違法犯罪道路,一個根本原因就是在這個重要問題上沒有想清楚、想正確,手中有了權力就忘乎所以、以權謀私、爲所欲爲,最終落得個失敗名列的下場”。
2006年是全國藥監繫統的“地震年”,也是藥品市場的整治年。隨着藥監高官的紛紛落馬,2006年,全國有142家制藥企業被停產整頓,而在這些企業當中,最受關注的當屬海口康力元製藥公司。這家公司曾經以其驚人的新藥獲批速度在業內聲明鶴起。從2002年起,康力元公司每年都能獲得100個以上的新藥批文,相當於美國全國一年新藥批准總數。這個數字到2005年同樣達到了頂峯,一年內,康力元獲批新藥279個。但是,這一切都隨着藥監繫統貪腐高官的落馬戛然而止。
2006年下半年,康力元主動撤回申報新藥69個,但是仍然沒有逃脫中紀委對其新藥報批材料的專門審查。2006年11月,康力元集團總經理湯緒東因爲涉稅問題被有關部門帶走。2007年1月,公司被勒令停產,而康力元在藥監貪腐案件中到底板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有關部門還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韓召善:
監管機構的官員要嚴格執行規避制度。監管機構的官員不能從被監管的企業中選拔,監管的主要官員的親屬不能在監管的企業和部門任職,他們的工作職位狀況要向社會公開和公佈。
姜鴻斌:
這次我也帶了議案,建議國家,就是說我們要改革現在的醫藥監管體系和審批體系,我們投入鄭筱萸的腐敗案件,使我們看到了一藥多名造成的藥價虛高的問題。那麼我們深層次看,他在職期間,我們藥監局批沒批過沒有療效、療效低下,甚至於假藥的現象和這種行爲。那麼我們建議國家,就是對他在職期間藥監局所批准的所有藥號進行一件一件清理和檢查,對於一藥多名、藥價虛高的要還本來面目,把虛的部分降下來。那麼對於沒有療效、療效低下,甚至假藥的,要堅決取締,該召回的召回,該清理的清理,該整頓的整頓,該銷燬的銷燬,這樣我們老百姓吃藥才能真正放心。
主持人:
看完這個短片以後,我們這個話題就很難輕鬆了,就是在藥品監管當中出現的種種現象,和我們剛纔看到的,剛纔我們看到的那些資訊,這中間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我們見到所有的現象,所有的問題,和藥監局之間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鍾南山:
我想98年鄭筱萸上來以後,作爲一個強有力的手段,也就是說把地方的藥物的批准權力、監督集中到中央,也就是把地標集中到國標,我到現在爲止認爲還是正確的,是應該有一個非常嚴格的監控系統,美國的FBI就是這麼做的,地方不能夠批准藥物。現在的問題,我的看法,對這個問題是權力過於集中以後,缺乏一個監督系統。儘管我知道國家醫藥管理局裏頭有紀律監察委員會,但是對於同級的或者他的上級的監管是不得力的,這是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另外,我感覺到集中在國家的藥監局以後,有很多申請過程是不夠透明的,不夠公開、透明。我申請一個上去以後,很久沒有消息,也不知道走到哪一步。在國外是非常透明的,走到哪一步了。既然很不透明,所以黑箱操作就多了。另外權力很大了,有一些藥廠可以利用這個辦法,爲了使他的藥能夠更快地通過,不管是新藥或者仿製藥,他可以採用一些經濟的手段來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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