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親吳敬璉相比,女兒吳曉蓮認爲自己的生命非常“輕”。
吳曉蓮是誰?她是著名經濟學者吳敬璉的女兒。她最近寫了一本書——《我和爸爸吳敬璉》。
然而吳曉蓮無意於通過這一本書告訴你在經濟學範疇內吳敬璉爲什麼是“吳市場”。在《我和爸爸吳敬璉》一書的封底,她寫道,“對我爸爸的探索,我的興趣將集中在探尋他的個人成長史,從而瞭解‘他是誰’,而不是他的經濟學理論。我不去深入探討吳敬璉經濟學理論的原因有這麼幾個:不夠資格,缺乏興趣,也沒必要,因爲吳敬璉自己的文字纔是這方面最好的論述”。
除了父親的成長史,吳曉蓮還從自己的專業——心理學角度,探尋吳敬璉何以成爲了吳敬璉,用她的話講,叫找到“吳市場”的“開關”。
女兒與父親似乎有很多不同,有時甚至是風格迥異。6月19日,在返美之前,在北京接受最後一次採訪的吳曉蓮告訴《新世紀週刊》,如果給自己加一個標籤的話,吳曉蓮並不願意被表述爲“吳敬璉的女兒”。
女兒眼中的父親
早在父親成爲名人之前的1986年,吳曉蓮就去了美國。在美國紐約州立大學取得心理學博士學位以後,曾在美國德里克索大學和賓夕法尼亞大學授課,如今她創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工作室,以練習瑜伽的方式對有心理壓力的人進行心理疏導。
“和奶奶直到去世還排斥‘國粹’不同,我現在還在致力於把‘阿Q精神’帶給美國人。”吳曉蓮的奶奶是著名報人鄧季惺。吳曉蓮已在美國居住了21年,她現在的身份是美籍華人。
人們關注吳曉蓮,離不開她的父親吳敬璉。吳曉蓮眼裏的父親形象,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比如父親的“執著”在女兒的眼中,更多的是“固執”和“愛鑽牛角尖”。
在《我和爸爸吳敬璉》一書中她寫道,父親是那種過於認真的人,做學問如此,生活上也是如此。我到現在還不會滑冰,就是小的時候,父親帶我去滑,非得讓我按教程來,左右腳要成90度,否則就不讓出腳,我乾脆不學了。不過我妹妹和我不一樣,她覺得父親認真的方式讓她一生受益。
“我的父親曾經很‘左’。他的共產主義思想曾表現在對待私人財產的態度上。他不止一次地跟全家人宣佈:‘一個人不應該有兩件以上的襯衫。’我估計是因爲他生於‘資產階級’家庭,那個時候有很深的‘原罪感’。現在他的襯衣就不止兩件了。”
“我書中講了一個小故事,就是他的勤儉節約,我不是表揚他,我是調侃他。到了什麼程度,他們好不容易把我們家的家譜挖掘出來了,他要送一份給我,就把家譜複印給我,用的紙張的另外一面就是原來他寫的舊稿子。我在美國接到這個家譜的時候,就大笑起來,節儉到了這個程度真的不是優點了。”
找到“吳市場”的“開關”
77歲的吳敬璉仍然每天工作14小時,寫文章、做講演、給學生上課,這種勤懇讓女兒吳曉蓮看着都“頭暈”。
“他這是圖什麼呀?”父親的行爲讓長期生活在美國並崇尚“無爲而治”的吳曉蓮困惑不解。吳曉蓮相信一切行爲都是有動機的。
爲了找到“吳市場”的“開關”,她多次與父親對談。在最後一次也是第三次的決定性談話中,吳曉蓮這樣問到:“一般說來,名和利是很多人做事的動機。利,這一方面您沒有什麼奢求,那麼名呢?您是不是圖名呢?”
這邊才說着,吳曉蓮的媽媽周南已經開始又瞪眼又搖頭了。
吳曉蓮馬上換了一種說法,她搬出了西方心理學鼻祖弗洛伊德的學說,
“人本能的原動力是與性和傳宗接代有關的,但是現代人往往將這種原動力昇華爲工作和創造,因而去做一些對社會有利的事情。從某個角度講,一個人在事業上功成名就,就如同創造了一個孩子”。“您是不是追求‘著名經濟學家’、‘中國市場經濟理論之父’這種名分?”
吳敬璉想了一會兒說:“好像不是。”
最後他這樣表述自己的“開關”所在——“我要用自己認爲‘對的東西’來影響這個世界,用自己認爲‘對的東西’使這個世界變得更好。這種做法大概跟我的家庭和我成長的環境給予我的那種來自於工業革命的現代思想有關。從很小的時候起,救國便是我所受的理想教育,我周圍的人好像都是些各種各樣的救國派——工業救國、實業救國、科學救國、教育救國等。”
這就是吳敬璉的“開關”所在,這也是心理學博士吳曉蓮想找到的。《我和爸爸吳敬璉》的策劃人聞潔甚至說,這是全書的意義所在。
心安理得地做自己
與父親吳敬璉的“開關”不同——“心安理得”,是吳曉蓮用得最多的一個詞。在美國,擁有自己的身心健康工作室的吳曉蓮說得最多的兩個詞則是:呼吸,放鬆。
作爲解放前《新民報》的創辦人陳銘德和鄧季惺的孫女、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的女兒,名門之後的吳曉蓮在感覺到榮耀的同時,是否也感到了壓力?
對於吳曉蓮來說這似乎不是個問題,在美國,吳曉蓮很少看國內的報道,父親吳敬璉是一個名人,對於女兒來講,更多的是一個遙遠和聽說到的概念。
“我自己的人生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包括學心理學、去美國、結婚、選擇職業……結婚前,我只是告訴家人說,我要結婚了。人生的重大選擇,都是自己做出的。我覺得做什麼樣的人,都是我的權利,只要我不傷害別人。”
“我現在很心平氣和,對生活很滿意,人生也沒遇到什麼曲折。最快樂就是心安理得,就是沒有不快樂的快樂。我最偉大的成就是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是我最好的作品。”
對於家族相承的歷史責任感,吳曉蓮說,我的責任感在於記錄家庭的歷史,也許我從家人的角度可以有更多的便利加以記述。家族傳承的歷史責任感沒有對我形成壓力,我的生命非常的“輕”。大學畢業後,我在美國生活了21年。歷史責任感,是歷史造成的。
對於辭去美國大學裏的教職,也是吳曉蓮自己做出的抉擇,爲此她還曾與家裏人出現了不同意見。吳曉蓮的妹妹吳曉蘭評價說,姐姐並不像大多數人一樣,追求“朝九晚五”的工作,她更願意自由支配自己的時間。
吳曉蓮說,她並不願被表述爲“吳敬璉的女兒”。她更願意認爲自己是一個身心健康治療師。
她甚至認爲這個定義也不夠,“我的職業只是一頂帽子,如果有一天我不戴這一頂帽子了,我就不是吳曉蓮了?如果有人要定義我,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每一個很短的詞都有一個危險,你說了一個詞,你以爲別人理解與你一樣,但有時不是的。我認爲一個人最大的自由是怎樣決定你自己的經歷。同樣的,我對孩子的期望,是成爲一個心安理得的人,就是很平靜,做什麼都可以。一個人一定要做他自己,並且心安理得。而不是說——我是我,但我希望成爲我父親那樣的人,那就不是心安理得。”
對於一些“抽象的問題”,吳曉蓮總是美國式地說,這是一個哲學問題。面對她與父親很不同的疑問,她的回答是:
“我們在座有幾個人很像他的父母?我覺得代溝的存在是一個很自然的事情。我寫這本書只是想理解上一代。但我不認爲我們這個社會就應該抹平代溝,一代和一代就應該是不一樣的,這就是歷史的自然。”
更像是一個美國人
最初吳曉蓮想寫一本關於教育孩子的書,而獨立出版人聞潔則建議她寫一本關於父親的書,她甚至對吳曉蓮說,這是她作爲吳敬璉女兒的歷史責任。最終吳曉蓮願意嘗試,這就是《我和爸爸吳敬璉》這一本書的開始,那還是2004年的一天。
此後,吳曉蓮多次從地球另一邊打電話給聞潔,她們在電話中不停地討論甚至爭論。有時對於兩個個性都很強的人,討論是艱難的。由於日夜顛倒,聞潔有很多次放下電話時,發現天就要亮了。
聞潔總結說,這場持續很長時間的討論,是兩種文化的衝突,吳曉蓮給她的印象是更像是一個美國人。
這本書的寫法很特別,採用了吳曉蓮與父親同年齡對比的結構方式。策劃這本書的獨立出版人聞潔對此進行了解釋,她說,這一本書是一本家族史,吳敬璉有一個漂亮女兒,又是大家閨秀,如果不寫,也很可惜。
在《我和爸爸吳敬璉》一書中,妹妹吳曉蘭對姐姐做出這樣的評價——“曉蓮興趣廣泛、多才多藝,她想做的事就要做成,也能做成。生了孩子後有很多感受,提筆便寫了本暢銷書《安安,乖!——我在美國當媽媽》。她自己覺得計算機落伍了,只上了兩門課,就當上了一個公司的網管。她喜歡跳舞,就拜師學藝、刻苦練舞,參加全美業餘拉丁舞Salsa比賽,又拿了第二名。”
吳曉蓮承認她對跳舞感興趣,但對妹妹的說法做出了修正。“我做的最有想象的事,就是去參加拉丁舞比賽,但不是全國第二名,是奪得了美國西南地區的第二名。以前上大學時就很喜歡,在美國是憑中國的底子,我很喜歡動身體的事情。”
在接受採訪時,身高1米71的吳曉蓮穿着一件特別的中式服裝,她笑着解釋說,“我買得最多的是衣服,剩下什麼都不買”。她這件“漂亮”的衣服,是在北京秀水買的。爲了拍照方便,她還和記者們一同挪起了沙發。
由於採訪,耽擱了她的另一個約會。出了大樓的旋轉門,兩個孩子的媽媽——吳曉蓮,出乎意料地跑了起來。你很難想象,她能跑得那樣快,只一瞬,她就消失在另一棟樓的入口。好在,她的約會地點並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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