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包乾紀念館的雕塑
從安徽省鳳陽縣城往東,過臨淮關,東南行至小溪河鎮,小崗村很快出現在眼前。
30年前,十八位勇敢的貧苦農民正是在這裏摁下鮮紅的手印,掀開了中國農村歷史嶄新的一頁。30年後的今天,小崗人再次來到一個艱難抉擇的十字路口。合地、走集體之路,重新擺在他們的面前。
小崗村處處是工地
沐浴在春風當中的小崗村儼然成了一處大工地。“一百來戶人家差不多有五六十戶都在翻修或新建樓房”,小崗村村民委員會主任關友江告訴記者。
今年六十週歲的關友江年輕時討過飯,是當年摁下紅手印的“十八戶”之一。如今,他還是小崗村大包乾紀念館的副董事長。
“家家戶戶都打算蓋房子”,50多歲的楊明吉告訴記者,國家正在建設新農村,我們這裏蓋一棟小樓補貼兩萬塊錢,不過錢還沒拿到手。
記者眼前的小崗村彷彿成了一個集鎮。不僅有社區醫療服務中心,有自來水,有垃圾填埋場,裝上路燈的水泥路上還三三兩兩停泊着小轎車。不過,村東頭滿目的葡萄架、村西頭黑壓壓的蘑菇大棚,告訴記者這裏依舊是江淮大地上一個普通的村莊。
單幹搞生產是搞到頭了
今年虛歲六十的嚴宏昌永遠忘不了三十年前的那個冬天。
1978年12月,“十八戶”的當家人聚集在村民嚴立華家,摁下了生死手印,分田到戶。在摁滿手印的“祕密協議”上,歪歪扭扭地寫着一行字:萬一走漏風聲,隊幹部爲此蹲班房,全隊社員共同負責把他們的小孩撫養到18週歲。
大包乾的第一年,小崗村大獲豐收,嚴宏昌交售的糧食“差不多完成了二三十年的任務”。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如今嚴宏昌的5個子女已成家立業,嚴宏昌感到很滿足。
不過,嚴宏昌也頗有遺憾:“小崗村和過去相比,翻天覆地;和其他先進村相比,差距很大。過去這麼多年,小崗村錯失了好多發展致富的機會。”
和嚴宏昌一樣,當年一道摁下手印的“十八戶”們也不是很滿足,“現在農資價格漲得快,單搞農業生產、靠種地很難致富”。
上個世紀80年代前期,是分田單幹的黃金時期,一家人起早貪黑地幹,一年就成了萬元戶,嚴宏昌說:“1989年我家花了10萬塊錢蓋了這個大瓦房。”後來就不行了,小崗走慢了。一開始各種稅費、提留統籌負擔好重,後來農資價格漲得厲害,一畝地賺不到幾個錢,頂多落點口糧。
單幹搞生產是搞到頭了,青年人開始外出打工。
“分田到戶”還能一直沿襲下去嗎?多少年後,很多小崗人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
重走集體合作之路
2008年3月12日,植樹節。在小崗村西頭的那片葡萄園裏,全村老老少少聚在一起,開了個會。
“除了外出打工的,村裏人差不多全都來了。”關友江告訴記者。
這次村民會議只討論了一個話題:土地流轉。
村裏想得很清楚,個體式的農耕作業只能吃飽肚子,不可能走向富裕。要發展,必須走集體合地之路。
在這次村民會議上,村裏拿出一個方案:以每年每畝500元的價格,將農民的土地反租過來,統一平整,對外招租。引進資金和項目後,辦起來廠子,村裏人還可以進廠打工,也可以獲得額外的收入。
“至少80%的人同意這個方案”,關友江告訴記者,即使退一步說,不把土地反租過來,大片土地集中在一起,進行平整,小田變大田,也可以順利實現大農機作業,土地的利用效率會高得多。
小崗村當前一個重要的任務是招商引資,將這些土地資源利用好。關友江告訴記者,目前小崗村有一個養豬場、一個鋼結構廠,還有一個麪粉廠今年也要投產。
這些工業顯然是遠遠不夠的。今天的小崗村讓周邊村莊很是羨慕,然而頭頂着“中國十大名村”光環的小崗村,和全國其他名村相比,不論是產值還是人均收入,都有不小差距。
種種跡象顯示,在“分田到戶”30年後,小崗村走向集體合作的脈絡越來越清晰。
小崗的未來在何方?
在小崗村黨支部書記沈浩看來,小崗村當前已經走到了一種蓄勢待發的節點上,“我們將小崗的產業發展定位於現代農業、旅遊觀光業。”沈浩透露說,最近幾年來,小崗村不斷更新、改良葡萄品種,差不多有600畝土地種上了葡萄,這佔了全村土地的近三分之一;村裏還發展養殖業,這些都有力地提高了農民的收入。“最近三年,小崗村人均純收入連續高走,到2007年底已經達到6000元。”
全長21公里的小崗大道將在今年6月底前貫通,屆時鳳陽縣豐富的旅遊資源和小崗村的紅色旅遊將緊密地連接一起。
沈浩透露說,小崗人的收入一年一個臺階,“兩年後收入將達到一萬元”,農村居住環境、基礎設施建設也大爲改善,“不僅摩托車、冰箱、洗衣機走進了小崗家庭,還有三戶人家買上了小轎車”。
這位從安徽省財政廳選派到小崗村擔任支部書記的“城裏人”告訴記者,2004年他第一次來到小崗時,路非常難走,雖然有過心理準備,一看到實際情況,心裏還是非常落寞。“這些年下來,有時也很委屈,也流過幾次淚”,不過最終還是堅持下來了,小崗村也一天一天地變好。
掛職3年期滿的沈浩,本來可以回到合肥上班了,卻又被村民們挽留下來了。“小崗村的村民們事隔幾十年之後,再次主動按下手印,派代表到省裏要求把我留下來。我不能辜負這種信任”。
“紀念改革最好的方式就是繼續深化改革”,沈浩說,現在是小崗發展歷史上最好的時候,小崗人有條件有信心通過集體合作之路,讓大家的腰包鼓起來。同時,這種集體合作之路,是一種市場化的道路,和30年前集體制的內涵完全不一樣。
小崗村的標本意義
時間回到2008年3月1日,小崗村和周邊的石馬、嚴崗正式合併。一個新的小崗村誕生了,“人口從四百多人增加到四千多人”。
老小崗村被稱作爲小崗村核心區。關友江告訴記者,小崗村現在擘畫的集體合作之路,只是在這個核心區進行。“等到時候成熟了,再考慮進行全面推廣”。
從這個角度來看,“分田到戶”30年後的小崗村,再次扮演着一塊改革試驗田、一個標本的角色。
而實際上,農村土地流轉、走集體合作之路,正是全國很多農村地區當前不斷探索、不斷思考求解的一個宏大命題。
這不僅是小崗村再次改革必須面臨的兩大考驗,同時也是中國千百萬個和小崗一樣沒有多少資源和區位優勢的廣大農村必須正視的問題。
記者手記
這似乎是一片充滿神奇色彩的土地。
30年前十八位農民的驚人之舉,被演繹成無數個版本,爭相傳頌。當年的許多細節其實已經無從去追尋,即便是如今被統稱爲“十八戶”的當事人,也很難過多去描繪他們最初的“英勇果敢”。
一切,緣於生存的艱難。窮則思變,幾乎已成爲中國農村千百年來的永恆主題。走進小崗,你纔會發現,中國農民對於這一主題的探索與開拓,還將繼續下去。前路茫茫,唯有努力。
這或許正是在改革開放三十年紀念之際重新品味小崗的最大價值。除了頭上那一道紅色的光環之外,小崗其實更像是中國千萬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村,一片貧瘠的土地,千百勤勞的村民,沒有更多的優勢。
變,是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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