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昔陽縣大寨村從1964年走上“神壇”,曾是國內媒體關注最多的村莊。改革開放後,作爲被批判的“極左”典型,大寨沉默了。直到上世紀90年代,市場化的大寨一舉擺脫“老農形象”——
30年後看新大寨
最新資料顯示:2007年,大寨經濟總收入1.27億元,人均收入7000元;經濟收入比1980年增長600倍,人均收入增長38倍;520人的小村莊,人均年納稅近2萬元,連續多年蟬聯昔陽“納稅冠軍”……
大寨村新樓與舊樓
宋立英簽名售書
3月7日上午,陽光照得“七溝八樑一面坡”到處亮堂堂,昔日戰天鬥地壘起的大片“海綿田”裏,少見莊稼,卻多了鬱鬱蔥蔥的松柏。村莊背後的山頂上,“虎頭山森林公園”已成爲國內有名的“紅色旅遊”勝地。村莊內部,密佈着“窯洞飯店”和土特產、紀念品商店,到處播放着紅色歌曲。已在田間地頭消失的大寨人物,走進了售貨員手中的書籍、光盤裏。
大寨村,到處洋溢着市場經濟的氣息。
最後的堡壘
1963年,遭遇百年不遇洪災後,大寨人自力更生、重建家園……大寨村委會廣場西側,是一排排整齊的石窯,正是1963年洪災後的產物。
79歲高齡、被譽爲大寨“活化石”的宋立英老人精神矍鑠、頭腦清晰。說起當時席捲全國的包產到戶,宋立英說“當時大寨人都不理解”,“辛辛苦苦30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變革前夜的1977年,大寨村的糧食總產量98.4萬斤,畝產1312斤,每人的口糧在500到600斤之間;擁有拖拉機等農用機械數十臺,農業實現了機械和半機械化作業;集體資產總值71萬元,人均住房兩間,吃水燒煤、看病上學全部集體包攬……
但是,大寨全體農民也被緊緊束縛在800畝土地上,從早到晚統一下地幹活,掙“大概工”;隊員鮮有其他自由,連戴手錶、下館子也被批爲“資產階級思想”,要“鬥私批修”。
1979年年底,昔陽縣委發出《關於徹底肅清昔陽縣學大寨運動中極左流毒和影響》的文件,關閉已久的集貿市場出現,大部分地方給“社員”分了自留地,昔陽出現了包產到戶的典型——“北畝村”。
1980年9月,陳永貴被解除副總理職務,支書郭鳳蓮被調離大寨。
1982年,大寨糧食總產量從1981年的80.4萬斤驟跌到65萬斤。
1982年年底,昔陽縣委書記掛帥的工作組進駐大寨。隨即,大寨很快出臺了“包田到勞”方案:留足每人半畝口糧田和二分半自留地後,其餘土地按勞力承包,“每個男全勞力5.5畝,男半勞力1畝;女全勞力1.8畝,女半勞力1畝”,“每畝上交集體500斤糧食”,“分地的好賴抓鬮決定”。
第二天,大寨土地大包乾的消息轟動全國。
也怪,1983年風調雨順,“晚上下雨白天晴”,那年總產上了百萬斤,宋立英說“這個(包田到勞)老天都同意”。
大寨人在增產增收中接受了新制度。1985年,第二輪土地承包,大寨人徹底實行了包產到戶,按人均1.4畝的標準徹底分給村民——這比很多地方晚了整整5年。
“鐵姑娘”復出
和大寨一起復出的,是搏擊商海並再次活躍於政壇的“鐵姑娘”郭鳳蓮。
位於大山深處的大寨在80年代幾乎無人問津。缺乏長遠規劃,大寨的個體民營經濟各自爲政,規模小,沒特色,抗風險能力差。90年代初,大寨個體經濟出現“破產潮”。除了吃資源的煤礦,其餘產業一片蕭條。
於是,讓郭鳳蓮重回虎頭山的民間呼聲越來越高。
3月11日晚,正在首都參加全國“兩會”的郭鳳蓮接受了本報記者採訪。
1991年11月,剛過完45歲生日的郭鳳蓮復出。讓會計一劃拉,郭鳳蓮才發現,大寨已成“空殼”,每年全靠煤礦的一點上交款勉強過日子。
“必須走出去”。1992年2月,兩輛滿載140名大寨村民的大巴車從大寨出發,直奔娘子關外的華北平原,開始了大寨人的“洗腦”征程。
“當年全國學大寨,現在大寨學全國”。
從河北獲鹿高遷回來後,又南下江陰市,在江陰,雙方達成了在大寨建設羊毛衫廠的合作協議,由對方提供所有機械、技術和人員培訓。郭鳳蓮堅信,大寨人能繡好虎頭山,就一定能繡好羊毛衫。
隨後是華西村、浙江鄞縣、大邱莊……郭鳳蓮“越看越慚愧,越看越着急”。
最後,大寨新的黨支部終於確定了“發展商品經濟、非農興村”的思路。1992年,大寨經濟開發總公司成立,郭鳳蓮出任總經理。
大寨二次創業
創業之初,郭鳳蓮走了很多彎路,東挪西借地往化工廠裏扔了十幾萬元,根本無濟於事,最後企業因污染嚴重關閉;又組織大家搞草編、上地板磚……結果全部失敗。
而1992年上馬的羊毛衫廠是個成功範例,1993年就生產了3萬件;隨後,和省鄉鎮局及太原一家襯衫廠聯營的大寨襯衫廠也獲得成功。現在看起來,這些產品科技含量不高,能獲成功,主要是市場認可“大寨”這個商標。
大寨經濟開發總公司後來註冊了“大寨”系列商標。許多企業看中了大寨的品牌價值,向大寨支付商標使用費,核桃露、鋁塑管、雜糧系列……
1994年,大寨上馬了煤炭鐵路發運站和投資2100萬元的中外合資“大寨中策水泥”,成爲大寨這十幾年來的創收大戶之一。
說開水泥廠,有着一段動人的故事。爲資金到處奔走的郭鳳蓮當時在青島出差,忽然聽說“中策投資”的老闆黃鴻年在京洽談商務。郭鳳蓮星夜上路,連夜奔波千里趕到北京。這種拼命精神讓黃鴻年非常感動,“就憑她這種精神,我要給大寨投資”。
大寨旗下的企業越來越多。昔日戰天鬥地的大寨人紛紛進入工廠打工,成爲“現代農民”。
大寨二次創業中,最值得圈點的是旅遊。1993年,郭鳳蓮邀請同濟大學的專家對大寨旅遊做了全面規劃。此後,大寨展覽館、狼窩掌梯田、陳永貴故居、大寨民居樓等一系列景點被建設、整理出來,虎頭山上開始大規模種樹植草,恢復生態。
1999年,大寨景區被評爲全省五大著名特色旅遊景區之一。
新大寨人
包田到戶後,趙保國在1986年購買了“小四輪”跑運輸,“一天能掙25元”。
2003年,大寨旅遊已經成氣候,趙保國在自家院中開了窯洞飯店,“當上了小老闆”。老漢一臉自信,“只要開飯店,哪年也能落個一兩萬”。
趙保國的大兒子,現在已經不去工業企業打工,而是在大寨森林公園展覽館工作。
趙保國的兒媳,從事導遊工作,“講解一遍就能掙個三五十元”,“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但凡有點文化,都在幹這個”。
趙保國,是大寨很多人的縮影。
宋立英老人的家,在廣場西側第一排窯洞內。老人的鄰居,曾分別是陳永貴和郭鳳蓮。
宋立英的紀念品商店就開在自家院內,據說規模在大寨排第一。屋內門外,遊人如織。在自家院中開紀念品商店後,不識字的她努力練字,現在已能簽名售書,還給一些音像製品擔任“昔陽縣的銷售總代理”。
昔日“鐵姑娘”之一的李圓眼開辦的“農家土炕飯店”最有特色,三間窯洞分別按照“六七十年代”、“八九十年代”和“新世紀”的家居特點佈置,吸引了不少遊人。
如今的大寨,已形成以旅遊、煤炭、化工、建材、釀酒、農產品加工爲主的多個支柱產業。“集體有了錢,什麼都好辦”。上世紀末,大寨給村民蓋起了50座獨立小別墅,改善居住條件,村民只要掏五六萬元就可入住,其餘由集體補貼。今年,村集體又準備動工,再蓋50套170平方米的住房,每套6.5萬元。趙保國一下子交了兩套的錢,“兩個兒子一人一套”。這種福利,讓許多外地遊客羨慕不已。大寨村民還享有取暖、上學等各種補助。2007年,全體村民每人分到了1000元;60歲以上的老人,每月都能得到200元的養老金。
最值得關注的是那800畝大寨“海綿田”。“大寨人已經不戰天鬥地了,開始注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海綿田”中的一半退耕還林;其餘的400畝,大寨組織了30人的農業專業隊伍,實行統一管理,農戶只負責收割。這30人,多是一些經濟困難、無能力外出打工的村民,他們依然實行大寨歷史上的“記工日”制度,每出一天工可得到25到30元,“算是以工補農,以工扶貧”。
記者手記:
大寨村委會主任賈春生說,80年代時,大寨很反感記者,“但現在變了,記者的宣傳增加效益呢”,“打廣告你還得掏錢不是?”
市場經濟“潤物細無聲”,方方面面改變着大寨。
在大寨的幾天,每到太陽即將落山,我就要爬到虎頭山上轉一轉。看着那一條條大石塊砌起的攔土大壩,心裏總有一種崇拜感:那時沒有現代開山工具,只有一條條臂膀和原始的大鐵錘!
自力更生,艱苦奮鬥。這種精神,在那個時代造就了人間奇蹟。這種精神,在今年抗擊南方凍災的壯舉中,仍時時閃現。大寨曾經的種種錯誤做法,理應否定;但這種精神,這種堪稱人類偉大財富的精神,卻永遠值得我們珍視,並身體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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