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暮寒是成都一家地下車隊“高轉速聯盟”的隊長。第一次見他時,他正開着一輛深藍色的“菱帥”,只看到車身上誇張的拉花、幾乎貼着地面的大包圍和高昂的尾翼,車的底盤一直閃爍着燈光,座椅也被改成賽車專用型號。“是朋友的。”他輕描淡寫地說。記者坐進去之後,猛地掛擋,一踩油門,汽車嘶吼着衝出去,強烈的推背感讓記者幾乎窒息。極速體驗已經成爲這些地下飆車少年的生存空間。
驚險的龍泉山
“遭遇戰是每個飆車者的必經之路。”黃暮寒說。這也是地下飆車族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玩法,駕駛改裝車的車手在街上一旦相遇,就會隨機來一場競速。隨着改裝和操控技術的成熟,“遭遇戰”又增加了“04”和“山道”兩種玩法:“04”是400米直線加速賽,更多考驗車的性能;山道則是在城市周圍的幾座山中做山路駕駛體驗——《頭文字D》上映後,越來越多人開始在山路上飆車。龍泉山位於成都市東郊的龍泉驛,是距離成都最近的山脈,從東南三環路出發,沿驛都大道到龍泉驛,繼續向東南沿321國道行駛十幾公里就能到達龍泉山腳。因爲優越的地理位置,2006年開始,龍泉山成爲成都地下飆車族的集散地之一。
這些地下飆車族大多有自己的活動論壇和QQ羣,只要有人在網絡上號召就會應者雲集。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足夠幸運,李天琦第一次跑山道就出事了。
李天琦的外號叫“丹娃”,如今在成都的地下飆車圈裏已經小有名氣,可回憶起第一次上龍泉山的情形,他一直心有餘悸。2006年7月,網上有人召集週末去跑龍泉山,他一時興起向朋友借來一輛標緻206。晚上22點,四五十輛車在四川師範大學門口集合,各種各樣的車五花八門,“從奧拓到法拉利都有”。車隊浩浩蕩蕩出發,到達山泉鎮,集合完畢,他就聽到前邊有人喊,“走嘍!”
一剎那,汽車發動機的轟鳴震耳欲聾,幾十輛汽車先後衝向龍泉山。通常技術生疏的車手被安排在前邊起跑,老手往往遲十幾分鍾才發車。那天山裏微微有些薄霧,路面很潮溼,李天琦發車後還比較順利,開着車燈,他前邊一輛“雨燕”緊跟着一輛法拉利。不料,一輛白色的“千里馬”突然加速從李天琦身邊擦過去,“黃色的霧燈晃過我的眼睛,搞得我一下子火起”。這時那輛“千里馬”已經超過了“雨燕”,正閃着車燈讓前邊的法拉利讓路。李天琦也不住地閃着車燈,“雨燕”向右閃開車道,等李天琦超過“雨燕”,“千里馬”已經趕到了法拉利前邊。
他又繼續給法拉利閃燈,法拉利置之不理,這讓他更惱火,“正好前邊有一個60度角的彎道,我就打算利用這機會從外線超車”。彎道是一個向左的上坡,他猛踩油門,在入彎的時候瘋狂加速從外道超車。“法拉利入彎的時候減速了”,李天琦卻繼續加速,猛打方向盤,不料彎後是一個下坡,速度太快轉彎不及,他連忙踩剎車,車身已經橫着從路面上一路擦過,行話叫“推頭”。入彎的時候車速已經達到90公里/小時,到出彎踩剎車之前,他瞟了一眼,“已經達到了130公里/小時”。
車身橫着滑出去的一瞬間,李天琦聽到車身下邊“砰”的一聲巨響,“當時臉都白了”。呆若木雞的他只記得法拉利嘲弄似地從身邊呼嘯而過,那輛“雨燕”停在了路的另一側,車主下車問他“沒事吧?”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車一個軲轆已經脫落,搖搖晃晃地滾到那人的腳下,另外三個輪胎已經爆掉了。
等車修好後,爲了“戰勝心魔”,李天琦曾再一次上龍泉山,但心態變了:“每過一個彎都膽戰心驚,覺得每個彎道都會出事。”從此再沒敢在夜裏參加龍泉山的活動。黃暮寒前後參加過十幾次龍泉山的飆車,見證了不下10次車禍,“最嚴重的一次是一輛大衆車翻出了路面,滾到了山坡上,幸虧卡在兩棵樹中間,車手纔沒有喪命”。
“告密”的車手
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山路飆車一度成爲最流行的方式。去年底,當地媒體的一輪系列報道把地下飆車的情況公之於衆,這一切都源於對一名地下車手朱晉的採訪——他是圈子裏有名的玩家,也是高轉速聯盟的副隊長。那次採訪中提到了龍泉山,與電影《頭文字D》中的秋明山非常相似,很多起伏的盤山公路,其中不乏難度極高的彎道。朱晉結合自己的經歷,坦言山路飆車非常危險。報道後,龍泉山相關部門在山路上安裝了大量電子眼,加強了交通安全管理,加上因爲事故太多,深夜在山路上飆車的人慢慢減少。因爲此事,朱晉在圈子裏幾乎成爲衆矢之的,甚至被看成告密者。不久他離開高轉速聯盟,撤出了與朋友合夥經營的改裝店,進一家更大的改裝店打工,開始朝九晚五的生活。
記者見到朱晉時,他穿着一身紅白相間的賽車服,雖然已經離開了高轉速聯盟,“但我還在開車”。目前,他每週日都到大衆車隊參加一些訓練,“原來在馬路上飆車覺得自己很厲害,真的跟專業隊員一比,我算什麼啊?”認識到差距的朱晉於是有了自己的新目標,“要努力進入正式的車隊,真正參加一次全國汽車拉力賽的分站賽”。
朱晉加入高轉速聯盟的經歷頗有戲劇性。去年初,他開着改裝的“三菱”行駛在成都的北門附近,從外觀上看,這輛車足夠“拉風”——前蓋漆成了黑色,尾翼很高,大包圍離地面很近。從後視鏡裏,他看到後邊跟着一輛紅色的福克斯,那輛車前蓋同樣被漆成黑色,上邊還有紅、黃相間的兩個大字“風雲”,車身上還有醒目的拉花。兩輛改裝車相遇,按照朱晉的說法,往往會有一場遭遇戰。
果然,福克斯在後邊不斷閃着大燈,“作爲一個玩車的人都懂,意思就是‘來,咱們比試一下’”。朱晉自然應戰,熟練地掛擋,一踩油門,發動機強化裝置發出巨大的噪聲,猛地衝了出去。福克斯從後邊趕上來,朱晉向右撥方向盤,控制住內道,福克斯從外線拉出,不斷加速,超過了朱晉的三菱。在福克斯身後,朱晉說他不甘示弱,不斷調整車擋,伺機超越。兩輛車在成都道路上穿行了一段,那輛紅色福克斯停在蓉北商貿大道的一家汽車改裝店門前,店名就是“車之風雲”。原來車主就是這家店的老闆和偉,圈裏都叫他的網名“二泉”。
和偉把朱晉讓進自己的改裝店,兩人互相恭維對方的車技,這是地下飆車族認識朋友的標準方式。改裝店裏,還坐着一個瘦高的男孩,“寒隊”二泉這樣稱呼。他就是高轉速聯盟的隊長黃暮寒,當時正在店裏看賽車電影《速度與激情》。“他當時開着自己的車,很囂張地進來。”黃暮寒回憶與朱晉的第一次見面時說。朱晉當時說,“那輛GTR厲害,雙渦輪帶氮氣”,“噢,那輛速霸(Supra)也厲害,2JZ也是帶氮氣的”。肆無忌憚的評論讓黃暮寒心中不快。
“你懂嗎?”
“我不懂你懂?”
“飆一下。”黃暮寒兩個手指指着朱晉的臉。
“隨便啦。”朱晉踢開椅子站起來。
比賽採用飆車族“04”的玩法,在圈子裏也叫“並一下”或“撓一下”,“並”指兩車並排發車,“撓”指發車一瞬間,輪胎抓地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兩車開到北門外的一處空曠的路面上,沒有路燈和行人,黃暮寒的隊員們開着幾輛車,把車一字排開,大燈打開,車都不熄火,發動機響成一片,夾雜着興奮的呼喊。兩車並排在路中央,裁判站在兩車中間,舉起的右手一放下,兩車的輪胎開始強烈地旋轉,“轟”的一聲,整個過程不到20秒,黃暮寒贏了半個車身。
兩人從車裏出來,互相伸出大拇指,打着手勢。在飆車族中,朱晉和黃暮寒也就此成爲好友,朱晉就此加入黃暮寒的高轉速聯盟。
談起那次採訪,朱晉一直覺得自己很冤,“我不過說了幾句實話,在龍泉山飆車確實有危險,但我並不反對在龍泉山飆車”。在他看來,危險本身就是賽車魅力的一部分,“跟達喀爾拉力賽比較起來,龍泉山算什麼啊?”回憶起自己在龍泉山飆車,朱晉不住地說,“很爽,非常爽!”
“我們趕上好時候了。”朱晉說。在成都,第一代飆車人都是職業車手,那時私家車還不盛行,只有進入正規車隊才能開上車。進入本世紀,隨着私家車普及,上世紀80年代出生的孩子們很小就能接觸到車。朱晉的父母都是軍人,“那時候部隊大院裏有好多駕駛員,他們經常帶我玩”。中學階段,他父親已經有了一輛車,半夜裏他經常偷走車鑰匙,開着車在大院裏繞圈。12歲,父母把他送進當時成都唯一一家卡丁車俱樂部,整整參加了4年訓練。結束基礎訓練後,朱晉一時找不到出路,正式車隊嚴格的選拔和高昂的費用都讓他望而卻步。
2003年大學畢業後,家裏花十幾萬元給他買了一輛富康。之後不久,他就和幾個朋友合夥開起一家汽車改裝店,並且合租下一套三室一廳的單元房,從家裏搬了出來。朱晉的房間有點像學生宿舍,僅一張牀、衣櫃和電腦,牀頭貼着幾張世界汽車拉力賽的海報。
在自己的店裏,他開始改裝自己的車,“一開始就是更換輪圈、輪胎、避震器、剎車,之後逐漸調整”。從那時起,他開始了自己的飆車生涯。回憶起這段時間,朱晉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每天中午,從牀上爬起來,打電話叫外賣,吃完把髒衣服蒐羅起來,送到樓下的洗衣房;下午就跑到店裏跟幾個朋友聊天,討論彼此的車如何改裝;到晚上,“就開着自己的車在路上飆,看到有改裝車就比一下嘍”。
“沒有什麼規則,一閃燈或者踩幾下油門就能意識到。同時起步,遇到紅燈就一起停下,在車流裏穿行,沒有固定的長度和目標。”這種遭遇戰經常在車手之間發生,也叫“跑街”。說起“跑街”,“開車必須從車流的縫隙中穿過去,比的就是對車的控制”。
賽過之後都是凌晨一兩點鐘,新結識的朋友都會一起吃點夜宵,然後到酒吧裏一番痛飲,留下聯繫方式,等到各自回家已經到凌晨三四點鐘了。“那時候生活太沒規律了。”朱晉說,這也是地下飆車族的典型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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