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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外出務工青年,從中國貧窮落後的山區,到經濟最活躍的沿海城市謀生,命運多舛。當他最後一次回到生他養他的家鄉時,以兩支槍、一場火結束了13名親人鄰裡的生命。
齊膝高的雪地上,劉愛兵睡得正酣,姐姐劉曉娟拿著掃帚掃雪,走近一點,踢了他一下,沒有反應,雪這麼大,會凍死的,又連踢了兩下……
半夜,劉曉娟突然驚醒,原來是個夢。在當地人看來,夢見雪,是不祥的征兆。她心情頓時亂糟糟的,就這樣渾渾噩噩度過了下半夜。
12月12日清早,劉曉娟爬起床,一身疲倦,想起這天是女兒的生日,便給女兒發了條短信祝賀。很快,短信回復了,『女兒生日,媽媽苦日,祝媽媽快樂!』這讓她感到一絲欣慰。
幾個小時後,原本沈重的心情逐漸好轉。突然,女兒打來電話,『舅舅殺了十幾個人!』
『神經病(當地罵人的話,意為"精神不正常",下同——記者注),不可能,不要亂說!』劉曉娟丟了一句。
等到母親哭哭啼啼地打來電話時,劉曉娟纔意識到,真出了大事——當天清晨4時許,弟弟劉愛兵在老家安化制造了一起重大殺人縱火案,6棟木質房屋被燒毀,13人死亡,1人重傷。
12月14日,面對記者的劉曉娟滿臉自責,如果早點發覺劉愛兵的異常就好了……
當日,也是『12·12』特大殺人縱火案中幾名遇難者出殯的日子。
湖南省安化縣高明鄉陰山排村漆樹組哀樂聲與哭聲交織,亂成一團。
劉樹生一家幾近滅門,只有18歲的女兒因外出打工,幸免於難。
案發現場就在不遠處的山腰。大火撲滅後,房子的殘骸黑乎乎一片,被大火燒死的幾十只牛羊散發著刺鼻的異味。
政府工作人員正在為死者家屬發放喪葬費,幾名老人擁簇在身旁,淚水橫流,他們在請求政府給死者一個真相。
村民們說,死者幾乎都是看著劉愛兵長大,跳出農門,前往小鎮,抵達沿海,最後又回到家鄉。他們無法獲悉劉愛兵離開鄉村近20年,經歷了怎樣的命運,為何重返原點,血洗家鄉。
山區少年
34年前,安化縣最偏遠的山區高明鄉陰山排村的劉家,添了一個男丁,取名劉愛兵。這戶原本在當地人看來幸福的家庭,並沒有駛向村民們想象的軌道。
在這個村落,四周環山,幾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從村裡穿過。在山坳裡的一些空地上,有幾棟木質房屋,劉家的祖輩就在這裡生活。
劉家的裂縫始於父母的爭吵。劉母節儉、絮叨;劉父好酒、愛賭。在劉愛兵出生後,劉家又添了兩個女兒,原本在村裡人看來其樂融融的一家,矛盾卻在逐漸醞釀。
村民看到,在劉愛兵的童年階段,劉家父母一直爭吵不休。劉母是個自強的女人,懂得持家,劉家種植的樹木,她能夠妥善打理並變成家庭收入。
家庭條件的逐漸好轉,並沒有給夫妻關系帶來些許改變。父母經常吵架,劉曉娟是老大,她只好帶著弟弟劉愛兵默然走開。
記憶中,父親拳打母親的鏡頭總是難以抹去。當時的劉愛兵性情忠厚,話語不多。到了高中階段,劉曉娟復讀兩次後,放棄了學業,南下打工。
劉曉娟在廣東打工期間獲知,父親的暴力在一步步昇級,為避免弟弟妹妹的心理受到刺激,劉曉娟開始動員母親自立。
不久,母子們在安化縣梅城鎮開始了另一種生活。其時,劉愛兵已入讀初中,為彌補家用,劉母開始在梅城鎮做起小生意。
接下來的一件小事,讓這個家庭一直耿耿於懷。
上初中二年級時,劉愛兵的個頭已在班裡能排頭號,漸有自信心的劉愛兵卻在此時遭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打擊。
好強的劉愛兵未遵守課堂紀律,跟老師頂嘴,被體育老師狠狠地摑了一記耳光,頭被拳頭猛捶了一下。
這件事被告上了法院,劉愛兵雖然獲得300元賠償,但在他看來,這是一件極為屈辱的事,劉母也一直絮絮叨叨,刺激了兒子的自尊。
劉愛兵中學畢業較為順利,考上了省城一所美術學院的自費生。
其時,劉家父親已經不再管孩子們,母親走街串戶以賣小食品為生,家庭經濟拮據,唯一值得安慰的經濟來源是在外打工的姐姐。
盡管劉曉娟表示願意全力支持弟弟的學業,但劉愛兵早已在心裡做好了打算。他認為,男人應該自強自立,讀書幾年要花幾萬元,外出打工還能賺幾萬元。
此後,劉愛兵告別了學校生活。
走出深山
剛滿18歲的劉愛兵獨自來到廣東省東莞市。陌生繁雜的城市裡,劉愛兵默默地尋覓著一份屬於他的歸宿。
幸運之神很快降臨,劉愛兵憑借一米七八的身高和端莊的相貌,獲得了一份在酒店當保安的工作。在工作之餘,他和所有的打工仔一樣,會聊起未來,談及理想中的對象,但對自己的家庭涉及甚少。他給同在廣東謀生的姐姐打電話說,他喜歡這樣的城市生活,無懮無慮。
當工作快滿一年時,劉愛兵突然提出辭職,他覺得應該好好回家休息一下。
可是,一段回鄉之旅後,又勾起了他對城市的思念。
經人介紹,劉愛兵在廣東虎門的一家化工廠找到了一份差事。進廠後,雖然加班辛苦,但他似乎得到了一種歸宿感,心情開朗。
3年後,劉開始給姐姐打電話,說體力不支,有時會感覺到頭暈、胸悶,他懷疑被毒氣感染。
劉愛兵再次回到安化梅城,但梅城已沒有以前的朋友,這讓劉愛兵很懊惱,每天無所事事。無奈之下,只得再回廣東。
因為擔心化工廠裡的毒氣傷害,他到廣東後還是找到了老本行,做起保安。每月550元的工資,要付出高強度高壓力的代價。當時,廣東發生了幾起搶劫案,保安遇害,但他還是堅守了這份工作。
2004年5月,一個太陽炙烤的日子,劉愛兵在門外站崗,一名保安副隊長指責他站姿不好,滿頭大汗的劉愛兵頂嘴:『我站不好,你來站!』
兩人很快爭吵起來,劉揮動拳頭警告副隊長:『你要再敢罵我,我就打你!』同事們一擁而上,將劉死死拉住。事後,劉失去了這份工作。
這種斷斷續續的工作經歷,讓劉愛兵感到了一種失落。雖然工作多年,家裡人卻發現他很少存錢。他到東莞找的幾份工作,均不順利。
於是,他用不多的積蓄買了一輛摩托車,在東莞跑起了摩的。錢多的時候,一天能賺到300元。風裡雨裡,他騎著摩托車,開始感覺到身處異鄉的快樂。
離開家鄉多年,劉似乎第一次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拐點。他曾打電話興奮地告訴姐姐,這段時間是他最開心的日子,自由得很,沒人管,還有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