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村民為記者指路,所指方向為上世紀70年代時曾經出現老虎的山頭。
橋灣村是保護區的核心區域。
江西資溪,這座武夷山與龍虎山擁抱著的小城,似乎注定要與虎結下不解之緣。30多年前,這裡的人們耳畔常回響著虎嘯,老虎被視為『一害』。人類蹤跡不斷擴張,百獸之王的領地日益狹小,在人虎之爭中老虎最終敗下陣來,從此銷聲匿跡。
2004年,隨著資溪被確定為中國虎野化先鋒保留地後,這裡的人們又開始默默努力。他們翹首期盼,與他們世世代代相伴的華南虎歸來,再次自由奔跑,虎嘯山林。
歷史
懼虎:老虎曾為資溪一害
如今的資溪虎蹤難覓,然而資溪的歷史深處,關於老虎的記載卻隨處可尋。資溪原名瀘溪,翻開其《瀘溪縣志》,可見這樣的記載:『乾隆二十九年(1764)多虎,白晝傷人』,『咸豐六年(1856年)虎入瀘溪城』。足見當時資溪多虎,且『白晝傷人』,視為一害,並被鄭重其事地載入縣志。解放後關於老虎的記載更多,上世紀50年代,資溪還常有虎食耕牛事件,野豬成群,危害農田。政府曾鼓勵群眾獵虎、打野豬,以保護耕牛稻田。其時,政府規定,每擊斃1只老虎或豹獎勵30元,擊斃1只野豬獎勵3元。湖南、河南、福建、廣東等地也常有獵戶來資溪獵取老虎、獼猴等野生動物。1957年株溪村虎傷耕牛1頭;1959年,在鐵樹坪出現老虎2只;1967年,湖南獵人在株溪采育林場捕獲老虎1只。
上世紀60年代以後,資溪境內鐵路貫穿南北,公路也四通八達。人類的活動范圍越來越大,森林被大面積采伐,生態環境遭到破壞,野生動物逐漸減少。盡管如此,上世紀70年代,資溪的山頭依然有老虎生存。1974年,在名為陳坊的村子,人們還捕獲過300多斤重的雄虎。
滅虎:村民回憶『裝老虎』
如今,在資溪見不到老虎,但還能找到見過老虎的村民。從資溪縣城出發,驅車在險象環生的泥濘山路上艱難行進兩小時,翻越數座大山,纔能找到居住深山裡在嵩市鎮橋灣大隊的這些村民。橋灣村四面環山,中間是一小片平地。村裡的房子多為古老的土木建築。這裡的村民稱華南虎為『黃斑虎』。66歲的老人劉大水是橋灣村原來的村支書。一說起『黃斑虎』,老人眼睛閃閃發亮。
老人指著遠處的出雲峰,興奮地講起往事:『黃斑虎就在那個山頭上,經常來村裡偷豬。我跟著村子裡的人去追,黃斑虎還回頭看我們一眼。它的腳印好大,足足有碗口那麼粗。』
48歲的現任村支書黃港仔對村莊裡有關老虎的一切故事都記憶猶新。老虎就在村莊四周的幾座山上活動,早晨出去上學,黃港仔還不時能聽到虎嘯聲。『它的叫聲很特別,唬——』黃港仔模仿虎嘯聲說,『那聲音拖得很長,傳得很遠,在很遠的地方叫,聽起來都好像就在你身邊。』因為村莊四周的野生動物多,村裡人早就習以為常,並沒把老虎當成多麼稀奇的野生動物,所以他們小孩子也一點都不害怕。
每年,老虎都會來村莊裡偷豬牛。老虎身手敏捷,力氣很大,拖著一頭肥豬,都能躍過兩米多高的豬欄。被老虎咬住的豬根本來不及發出聲音,就被咬斷了氣管。老虎咬死豬,不一定馬上吃掉,村民們就會出去『趕老虎』。如果老虎沒吃掉豬就跑了的話,村民就會把豬抬回來自己吃。
1972年,橋灣村出現了一群湖南獵人,專門來『裝老虎』。所謂『裝老虎』,就是利用陷阱或者毒藥獵殺老虎。出雲峰山腳下有人專門養羊提供給這些獵人作『裝老虎』的誘餌。獵人在這些羊身上撒上毒藥『三步倒』,老虎吃了藥就會被毒死。羊的脖子上往往會掛些稻草,羊所經之處,稻草一路落下,獵人就可以靠這些散落的稻草找到羊的蹤跡,然後發現吃了羊後被毒倒的老虎。那一年,湖南獵人一共『裝』了四五只老虎,最大的一只有400多斤。獵人們還請當地人吃老虎肉,骨頭則拿去賣給藥材公司。
自從那一年湖南人來橋灣村『裝老虎』後,村子裡再也沒有發生老虎偷牛背豬的事情,黃港仔也沒再聽過威震山林的虎嘯聲。他推測,老虎佔山為王,活動范圍很大,可能就在那一年,這附近山頭上的老虎都被殺光了。
現狀
林業大縣難覓虎蹤
從南昌出發,往東南方向前行4個小時可抵資溪縣城。這是一座位於兩省交界的小縣——山的這邊是江西,山的那邊是福建。
貫穿資溪的兩車道316國道曲曲折折,蜿蜒著伸向武夷山脈深處,此處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山谷裡偶爾會冒出幾家農捨,數畝耕田,以及兩三只在田間悠閑吃草打盹的水牛。路上,大車小車的木材整整齊齊地碼在車上,運出大山。森林是資溪最寶貴的資源。
『資溪是人口小縣,林業大縣』,資溪縣林業局華南虎野化放歸管理辦公室主任周發泉從事林業工作20年,對此如數家珍。資溪有12萬人口,縣城僅兩三萬人,但全縣的森林覆蓋率卻高達87.2%。
這個山區小縣擁有一個國家一級森林公園和一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那裡有江西最大的原始森林。在資溪,珍貴的紅豆杉、水杉、銀杏遍山都是,茂密的山林成了野生動物的『理想國』。三天兩頭下鄉的周發泉和同事們,時不時就會在路上與野雞、野兔、麂子等動物邂逅。看它們在山林間竄躍奔跑,是他們最大的欣慰。
除了小型野生動物,這裡還有黑熊出沒。資溪許多人都見過黑熊。2006年夏天的一個晚上,周發泉從鄉下開車回縣城,路過烏石鎮,也曾親眼見過一只黑熊。
『但是老虎,在資溪我從沒見過。』不止周發泉,從上世紀80年代後,資溪就再沒有人見過老虎。雖然斷斷續續有人報告說見到了老虎的蹤跡、毛發,但最終都無法證實。2008年底,馬頭山鎮的幾戶農民還曾報告稱近距離見到了老虎,但周發泉帶人跑去拍照查看,也沒有找到任何確鑿的證據。
希冀
為虎造家盼虎歸家
2003年,華南虎國際基金會與國家林業局達成協議,將人工飼養的6只華南虎帶到南非,進行野化訓練,再運回中國放生。國家林業局、生態學專家、野生動物專家和自然保護專家立即忙碌起來,為華南虎尋找國內的『家』。
『這種需求正好與資溪縣的發展規劃相吻合。雙方可謂一拍即合。這裡原本就是老虎生活的地方。』周發泉說,『早在2000年,縣裡已經提出了生態立縣、旅游興縣的思路。為了達到綠色發展,縣裡不僅截斷了食用菌產業,還關閉了大大小小數十家花崗岩工廠。』事實也證明,資溪的自然條件非常符合華南虎生存,經過幾輪綜合打分,資溪在中國四省區7個地市的十個放歸候選區中脫穎而出,排在第一,湖南瀏陽排在第二。2006年3月,國家林業局正式下達文件,讓資溪縣歡欣鼓舞的『華南虎棲息地生態項目』就此確定。
周發泉是資溪本地人,此前一直在高田鄉林場工作,是野生動植物保護方便的能手,中外專家來考察時,他多次為專家帶路,2008年,縣裡正式成立了華南虎野化放歸管理辦公室,歸資溪林業局管理,周發泉順理成章成為這個項目的牽頭人。
留宿山野摸查『虎食』
在華南虎野化管理辦公室,記者看到3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他們是2008年來的大學生。賈增慧與餘亮畢業於東北林業大學,野生動物保護專業;羅文均畢業於湖南大學,土木建築專業,大學時期一直在拯救華南虎國際基金會擔任志願者。他們蝸居在這個小縣城,每個月僅拿1000多元工資,完全因為『這是一份有意義的工作,很有挑戰性』。
周發泉送給記者一本書,是2009年4月出爐的《江西資溪縣華南虎棲息地恢復與生態建設項目可行性研究報告》。周發泉指著其中一張彩頁規劃圖解釋:『老虎來了以後,也要分好多個步驟。先到隔離區,再到適應區,完全野化後纔能到棲息地。放養地裡要建鐵欄、電眼、監控塔、疫病防治中心,以及脈衝電網,如果老虎要逃出鐵圍欄,遇到脈衝電網就會有麻痺的感覺,但是不會對它們造成傷害。』
賈增慧雖是女生,也要經常在凌晨時分提著電筒到放養區作實地考察,摸清每平方千米內某種野生動物的種群及數量。根據調查所得,項目區內數量較多的野生動物有野豬、華南兔、小麂、黃麂、獼猴、黑熊等。他們還要做一個大型的『放歸區獵物數量』調查,將會以組隊的形式,帶上槍支、獵刀、GPS、攝像機等,到項目區調查留下痕跡的動物數及實體數,繪制『動植物數量樣線調查表』。『老虎位於食物鏈頂端,建設放養區首先得摸清原有獵物的數量及種類,這樣纔能合理引進,滿足華南虎的需要。』
為了更好地提高野化項目區的『軟實力』,餘亮等3個大學生及周發泉,都將到南非進行為期1年的培訓,學習華南虎管理技術及野化訓練。
村民將為老虎搬離家園
2004年,當資溪把橋灣村劃為中國虎先鋒保留地第一期工程的核心區域後,村民的命運又和久違的黃斑虎牽扯上了。
在曾經的人虎之爭中,百獸之王敗給了人類。如今,為了建設華南虎野化放養基地,世代居住在此的橋灣村民決定搬離他們的家園。七八十歲的老人有些捨不得離開,但年輕人則巴不得快點拿到政府補償,搬到外面交通更便利的地方。物以稀為貴,黃港仔說,將來能在橋灣村再次聽到黃斑虎的叫聲,他就很高興了。
虎年老虎能否回家?
虎年老虎能否『回家』?萬事俱全,只欠東風。『現在在等國家立項,給錢。』周發泉說出了心底話,『這幾年,我們也到過北京多次,縣、市、省都向上面匯報了好多次情況,但是項目仍沒批下來,具體也沒講要求。我們是有這個想法,希望虎年老虎能回歸祖國,但是這個不好說。反正我們是努力爭取。』
周發泉坦承,『周老虎』事件,對於放養地的立項,多少有一些影響。『有些人不想沾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過,他那個(周老虎)是假的,我們這個老虎是真的。』他分析,項目一直批不下來,與老虎本身的特性及耗費的資金也有關系。『熊貓在野外比較好養,不會攻擊人。老虎是肉食動物,凶猛,會傷人。搞這個是很花錢的,僅是喂養老虎就需要很多錢:一只老虎四天要喂一次東西,一次要15~20公斤的肉,每次需要花費150~200美元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