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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白·縛愛】
《愛的捆綁》,匪夷所思的片子。
片中的女人們毫無例外地患上了一種名叫『強迫性緊縛癥候群』的病癥,其原因不過是生活過於單調寂寞、缺乏溝通、被丈夫忽略或者對愛沒有自信和安全感等等而引發,遂產生出了想將現實中的一切均捆綁起來纔能感到安心並滿足的計劃。於是無論家中的書、剪刀、烏龜、苹果、房門、包括女主人自己都被要求捆綁起來。直到後來,女人的癥狀越來越嚴重,甚至想要捆綁空氣、星期六等等這些無法捆綁的東西……
我們可以想象那是一種怎樣詭異怪誕的場面。
想必善於表達的導演們通過不斷地表達也正在將自己捆綁起來。
是這樣,當我們被什麼所迷,其實也就是為什麼所捆綁。今天文中的母親,也是一種對於不確定、要流失的歲月真情的捆綁。她以愛為繩索,女兒以成長為掙脫。
受訪人:楊影,女,25歲,未婚,家住天津,上大學去了離家不遠的一個城市,工作又去了另外一個城市。媽媽付思怡,51歲,離異後始終不再婚。很多人給她介紹對象,她都不願意去見。總說是為了女兒,她情願這樣一個人過下去。付思怡最大的希望,是這一生都和女兒相依為命。而女兒最大的心願,卻是一定要掙脫開媽媽的束縛和關照,一個人自由飛翔。為此,母女兩個經常陷入爭吵,楊影不好意思告訴媽媽其實你只要少愛我一點,我就幸福了。而做母親的卻還在那裡盲目懺悔,自己給女兒的愛不夠多……
楊影獨白:
每次媽媽跟我表白,她活著全都是為了我的時候,我總想衝動地告訴她,媽媽你真沒必要這樣,其實你真的應該有你自己的生活,那樣的話,我們都不累—— 我特別不願意接我媽電話。甚至心裡都產生抵觸了。
一般都是以一種盤查的口吻,問我在哪兒啦?最近有沒有認識一些不該認識的人?零花錢夠不夠?交沒交壞朋友?女孩子要自重等等。說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所以我基本上,也就是嗯嗯啊啊的應付她而已,心想我要是真想在外面做什麼,您老也管不了不是?
這也就是我為什麼上大學、工作,都不選在天津的原因。我要是選在天津,就我媽那脾氣,還不得一天往學校、或者我工作單位跑八回?她現在又退休了,更天天在家沒事乾了。我有時覺得,我媽這種愛法,真能把人給愛跑了。以前我挺恨我爸的,我爸離開我媽是因為跟另外一個阿姨好上了。我纔小學三年級,我爸就把我們娘倆兒給丟下了。所以我也恨我爸,連帶著受我媽的影響,而且那時候父母離婚這件事讓我覺得備受歧視,就連老師也用那樣一種眼神看我,大概在十幾年前,這種事情並不像現在這麼普遍。反正,我除了發憤讀書以外,再沒有別的選擇。
我讀書很好,這可能是我爸這件事帶給我的唯一好處。
因為讀書好,我在學校裡重新獲得了同學和老師的尊重,小學畢業,我是以全校總分第一的成績考出去的,可說是揚眉吐氣。我媽那天去學校拿成績單的時候,都哭了,完事回到工廠又哭了一遍。大家都說,媽有個爭氣的好孩子。從此後,媽就更願意把心思都擱在我一個人身上了。
當時工廠裡有一個技術科科長,對我媽特別好,對我也很照顧,唯一的不好,那個人是有家的,老婆在外地,自己一個人單身在天津。我媽拒絕過他好多次,我還記得有一次,那個人冒雨站在我家胡同外面,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我不知道媽和他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我就知道他好像是真的喜歡我媽。他不像別的同事那樣管我媽叫小付或者付姐,而是管媽媽叫思怡,聽著特別不一樣。你不知道阿萊,就連我爸,都沒這樣稱呼過我媽,我爸從前一向都是連名帶姓叫我媽的,總是,付思怡,你給我拿這個!付思怡,你幫我乾那個!就這口氣。
後來,那個技術科長就調到外地他老婆那邊去了。
臨走之前,還給我買了一個特別漂亮的芭比娃娃,當時只有吉利大廈裡纔會賣這種東西,好幾百呢,媽第一次允許我收他的禮物。後來我們還一起出去吃了一頓飯,那個叔叔走了之後,媽偷偷哭過好幾次。上初三那一年,我翻家裡的抽屜找東西,無意中看到媽媽梳妝臺裡的信,是從前那個叔叔寫給她的,大意就是你逼我走的這條路,我和她並沒有感情之類。好像是當年他跟媽媽求婚了,但媽媽死活不答應,於是沒有辦法,那個叔叔纔去找自己的老婆。我記得當時叔叔還說了一句文縐縐的詞兒,大概就是『與其相對,不如不見』這八個字。叔叔還在信的最後遺憾地說,思怡,請原諒我這樣告訴你,你或許是一個好媽媽,但卻不是一個好愛人——因為你辜負了一個男人對你的感情……
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和媽媽交流過。
但我隱隱是可以感覺到的,媽媽是為了我纔放棄了那個愛他的叔叔。
這些年每每想起這件事來,我都會覺得遺憾,我甚至有過去找找那個叔叔的想法,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有沒有離婚?如果還是單身,是不是還想著我媽媽這個人?
但這一切也僅僅是個念頭,每次媽媽跟我表白,她活著全都是為了我的時候,我總想衝動地告訴她,媽媽你真沒必要這樣,其實你真的應該有你自己的生活,那樣的話,我們都不累。
可是這樣的話真的沒法說出口,如果我說出來,准能引發我媽媽一大堆的眼淚。媽對男人有偏見,大概因為她當年對爸爸太全心全意付出了,卻是以失敗收場。所以,纔會對所有男人不信任。不知道她對那個叔叔是不是也這樣想?反正在我找男朋友這條路上,我媽是絕對的攔路虎、絆腳石。我曾經有兩個男朋友,都是被我媽媽給攪和散了。她總是能挑出人家一身的不是,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我如果反駁,她就會說,跟你那個爹一樣死相,等著將來倒霉吧。
所以現在我也學聰明了,交了男朋友根本不帶給她看,省得她半路給我攪和黃了。我覺得我的人生若沒有媽媽在旁邊指手畫腳,好像就少了一多半煩惱似的。有一年暑假,媽媽要到青島去照顧姥姥、姥爺,當時姥爺摔了個跟頭,盆骨還是髖骨那塊骨裂了,我媽再不想去也只得撇下我走了。你不知道那個暑假,我一個人在家過得有多開心,雖然媽想帶著我去,但姥姥家的住房條件實在緊張,根本沒有我呆的地方。
總之這些年,我慢慢學會一件事,如果我不能改變媽媽,就只能去改變我自己。
就好比我選擇去外地讀大學,然後又選擇到外地工作一樣。我不是不喜歡天津,我很喜歡,我好多高中同學都在這邊,我也喜歡天津的小吃,你不知道,有一次因為想吃煎餅果子,半夜都想哭了。但是就因為媽媽的緣故,我不能回來。如果我回來,我就會像當年的地下黨那樣被人盯梢。亦步亦趨、一刻都不放松,我會被這種叫做母愛的東西給活活壓抑死的。
快二十年了,我媽生活裡沒有別人,只有我。
我多麼盼著她能有一點其他的事情做,多認識一點人,多接受一些新鮮事物,那樣的話,還能分解她一點注意力。
我和媽現在基本不吵架了,她也知道她說話我不愛聽。也漸漸明白我是在躲著她。所以每次過節回家,媽都會對我唉聲嘆氣流眼淚。好像她之所以會有今天,全是因為我。沒准在她看來就是爸爸當年離開她,也是屬於我的過錯似的。
阿萊你說,如果是你,你能受得了嗎?我又招誰惹誰了呢?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我現在最盼著的,就是我媽媽趕緊找個人嫁了。真的,我確實有點理解我爸爸了,如果她當年也是像『愛』我這樣『愛』著爸爸的話,那麼爸爸的『出軌』和『叛逃』,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這種愛,不見溫度,只見重量和濕度。
你能想象那種被一層浸滿水的沈重的厚浴巾死死捆住的感覺嗎?這就是我媽媽的愛帶給我的感覺。每次接完她的電話,我都會長長喘出一口氣。我男朋友說,簡直都成條件反射了。
最後阿萊,真希望我媽媽能看到這一篇,真的希望。
我不是不愛她,不是不愛,而是希望她換一種方式來愛,你懂嗎?
【阿萊手記·適量】
無論乾什麼事,力氣過大都會適得其反。
越愛、越在意的東西,其實越應該懂得適當把握一個度。
又好比人參鹿茸是好東西沒錯,但補大發了照樣死人的道理是一樣的。所以越是好東西,越應該掐著量地給。
你一股腦兒全倒出來了,人家還以為你浪費剩著沒人要了。
人都賤,真的,這個賤不是壞的意思,而是說人都不喜歡被別人上趕著,偏就喜歡上趕著別人。
媽媽的好,也許要等失去媽媽時纔能知道。
又或者媽媽對自己的一片心,大概也要等到外面的人都對自己三心二意時纔能明白。
這世上沒有一個孩子不是經由這條路過來的。
媽媽們也只知道往下疼,只有被自己的孩子傷透了心,纔會反芻起當年自己媽媽對自己的好來。
所以這個世界上,哪有標新立異的人啊。每一代人說的做的想的,全都是上一代人說過做過想過的。
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重復式體驗游戲。
好比當你酒足飯飽打著飽嗝兒懶洋洋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准會看到有一臉餓相的食客眼疾心慌地搶著坐到你的座位上——飽者看餓者,總是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殊不知,那正是昨天的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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