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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俊
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
86.她哭了一整夜
我沒有埋怨真真不早些告訴我這些——兩年的時間裡,她一直在默默地努力抵抗著家裡的這種安排,一切的壓力,一切的抵抗,在我們一周兩封的通信裡,沒有露出一絲痕跡。給我寫信的那個真真,永遠是樂觀而幸運的,似乎從不會遇到任何困難需要我來替她分擔。
真真的這種抵抗力度,甚至遠遠超出了她家人的預設——無奈的老人家找我懇談了一次,問我是否願意脫掉軍裝,轉業到地方,然後和真真一起去德國?
老人家殷切地看著我,補充說,對於我來說並不麻煩,如果點頭願意去,他們可以替我安排好一切。那天的談話,真真並不在場。那間房子裡的書桌上,擺著她童年的一張照片,甜甜地衝人微笑,仿佛世間從來沒有什麼煩惱。我將永遠不會知道,如果她在場的話,她會叫我怎麼做?
老人家的無奈和誠意都已擺在桌面上,我只需輕輕地點頭,就可以接到這份『天上掉下來』的大禮物,和我心愛的人一起遠走天涯。我拒絕了。
那天的我甚至沒有穿軍裝,沒有經過任何思想斗爭,就像做出一個再也尋常不過的選擇題一樣,甚至不用大腦思考,身上的血液、肌肉和神經,就已搶先代我說出了答案,十個字輕輕地從嘴邊溜出:『對不起,我不能離開軍隊。』 我無從想象真真知道這番對話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最後的那幾天裡,面對無形的壓力,我甚至不敢和真真說話,只想盡快地逃離。真真會不會認為我不肯為了她犧牲?她會不會認為我在壓力面前膽怯?
那時的我剛剛二十出頭,服役於中國人民解放軍中最精銳的特種部隊,號稱『陸上猛虎,空中雄鷹,水中蛟龍』,號稱『軍中之軍,鋼中之鋼』,即使是在半個月前,如果有人告訴我,我會屈服於壓力,放棄自己的目標,我還一定不會相信。
但是在和真真的家人『談判』結束之後,我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耳邊有一個聲音總在不斷地念叨:『放棄吧,她應該有更好的未來。』
那一年的8月末,我匆匆離開了真真家,踏上了飛往廣州的班機。在機場送我的時候,真真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一直看著我,仿佛在期待我說些什麼。我能說些什麼呢?
一個承諾?
我緊緊地咬住嘴脣,一個字也不說。
直到飛機起飛。
9月1日,廣州軍體學院開課。
開課的第二天,我就在學校傳達室領到了一個沈甸甸的包裹,帶回寢室的時候,寢室幾乎都沸騰了——剛認識的這群同學並不知道當時我心中的糾結,看見這個來自『女朋友』的包裹,只在為我高興之餘,都奮力起哄,一致要求我當眾打開那只包裹。
包裹裡是幾盒月餅和一封長信,看時間,應該是我剛上飛機之後就郵寄出來的。
我把月餅分給了大家,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打開了那封信。
我走的那天,真真在機場送我,一直到我走到登機口盡頭,她表現得很堅強,沒有掉下一滴眼淚。但是在回去的車上,她開始哭了。整整哭了一夜,邊哭邊給我寫下了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