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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要內容:慶賀活動的主旨,最重要的就是在天津市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攻堅戰中,全市的文藝工作者要像楊潤身那樣,抖擻起拼搏奮進的精氣神兒。在這種境界中,他自享其樂,並在不停歇的拼搏中,凝聚著從事革命文藝工作的永不懈怠精氣神兒。 |
騎自行車的作家楊潤身
楊潤身(右)與農民交談
要說精氣神兒,在我腦海中首先會出現津門老作家、88歲高齡的楊潤身。誰能比啊?功成業就的『老八路』作家,今日仍深入生活在日常起居不便的鄉下。進入古稀之年以後,每年還都有數十萬字的優秀作品問世。時下,他的第9部長篇小說《艱難的跋涉》,即將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天津市作家協會即將舉辦『慶賀楊潤身從事革命文藝工作70周年暨《艱難的跋涉》首發式』。慶賀活動的主旨,最重要的就是在天津市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攻堅戰中,全市的文藝工作者要像楊潤身那樣,抖擻起拼搏奮進的精氣神兒。
晚年,要讀懂一個福去年夏天,發生了一件使我心驚肉跳、時至今日仍有些後怕的事。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周年的前夕,西柏坡博物館要舉辦『新中國從這裡走來——柏坡魂書畫展』。我接到楊老從平山打來的電話,說:『請有名氣的書畫家,有個費用問題,他們沒有錢,便找到我……』我一聽就明白了,便說:『天津的書畫家一分錢不要,作品全捐獻,書畫家出席開幕式的費用由我們市文聯負責。』那天,我帶領數十名書畫家出席了在西柏坡的開幕式。沒想到,在博物館前廣場舉辦的開幕式,酷暑難耐。許多老將軍、知名人士抒發激情全都爭先恐後,時間有些長,楊老又謝絕落座或中途退場。他在臺上是神采奕奕,可剛進入博物館參觀時,突然休克了。大家嚇壞了,我更是緊張萬分。他是著名電影《白毛女》三個編劇中,碩果僅存的一位『老八路』作家,是津門的驕傲……經過搶救,他蘇醒了,在醫院裡還惦記著展覽。當時,我們執意勸他及其家屬,一定要回天津。那裡有他應該享受的高乾病房和先進的醫療保障,起碼應該回津調養一下。
誰說也沒用,他在農村正趕寫長篇小說《艱難的跋涉》。他的子女說:『這樣的情況發生過多次,也怪了,他在農村一投入采訪和寫作,仿佛就能治病。』
記得1958年秋天,他在平山縣見識了『食堂吃飯不要錢』,目睹了農民怠工的所謂『共產主義生活』,憋著一肚子氣,在一次學習中,也放了一炮。結果被定為嚴重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不久,健康狀況惡化,氣得患了肝硬化、肝腹水。醫生告訴他:『你這個病,是絕癥。最多活不過兩年。』楊潤身在醫院經過短暫休息後,即返回平山。家鄉的溝坡丘陵、棗林溫泉是他心靈的根據地,在那塊熟悉的地盤上,他腳下有根,覺得溫暖。他伏身在燈影下,把全部情感投入到寫作上,短篇小說《王二小接閨女》在《人民日報》發表。隨即一發不可收的創作勢頭,使他成為常在《人民日報》、《人民文學》等報刊謀面的優秀作家。生命的奇跡伴隨著他的筆耕不輟,使他步入了文學創作的又一個高峰期。
沒想到,一場浩劫降臨了,他經歷了九死一生。『文革』後期,他出了『牛棚』,落實了政策。大家勸他,年歲大了,該休息休息了。起碼也應該養養身體啊!他說:『人需要補充營養,我的營養要在人民群眾的偉大實踐和豐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我的生命就是寫作。為老百姓樹碑立傳,是我的光榮和幸福。』
他又回到平山,縣委決定讓他掛職縣委常委。他自己『約法三章』:一是不享受常委待遇;二是小車不坐,送禮不要,私事不辦,請客不到;三是下鄉吃飯按規定付錢。
他與農民朝夕相處,一起勞動,一起吃住,一起談天說地,一起品味苦樂,同群眾結下了血肉相連、情同手足的深情厚誼。他說:『我處處感受到父母之愛,鄉親之情。雨中,送我一把傘;雪中,拉我進暖屋;病中,為我煎草藥;遇險,幫我渡安然……』從而,使他獲得了不竭的生命活力和不盡的創作源泉。有一天,九莊的一個老黨員眼含淚水找到他,訴說了時任村支書橫行霸道、胡作非為的情況。他立即奔赴九莊,吃住在老鄉家裡。傾聽農民的訴說和呼聲,詳細了解、掌握了這個『土皇帝』違法亂紀、欺壓百姓的第一手材料。隨即便把農民的懮慮、悲憤帶到了平山縣委。不久,便將這個欺壓農民的村官拿掉了。楊老還以此事為背景,用親歷的體驗和獨到的感悟,寫出了長篇小說《九莊奇聞》。
還有一次,柴莊的農民對他說:『一切向錢看的風頭兒、勢頭兒叫人受不了哩!應該破一破這風氣兒,擋一擋這勢頭兒啊!』他即刻深入到柴莊,在搜集、采訪了大量的事實資料後,奮筆寫出了長篇小說《魔鬼的鎖鏈》。
平山縣的農民們,把他看成是最可親近、最為信賴、也最能為他們辦事的作家。於是,在他的住處,每天都有不斷湧來找他訴說心裡話或告狀的農民,最多的一天達30餘人,依次挨個兒排隊等候。楊老為此賠上時間,還要管飯,日夜不得消閑。他終於累倒了,可又不肯怠慢農民。縣委領導實在看不過去了,含著淚關了他的『禁閉』——強行把他反鎖在屋裡讓他休息。
一個作家,有誰能與農民有這麼深的感情啊?他一次次病倒回津治療,一次次未等痊愈就又回到他割捨不下的農民兄弟之中,於是他的一部又一部作品也從他的筆端流淌出來。除了《九莊奇聞》、《魔鬼的鎖鏈》外,還有《風雨柿子嶺》、《白毛女和她的兒孫》、《天堂裡的凡人》、《危險的火花》等多部長篇小說。另外,還有中篇小說《失落的『無價之寶』》、《實在王的悲歡》和散文集《每當我走過》等。人們不理解,『文革』後,他從年近花甲下農村,到今日耄耋之軀的三十餘年,哪來的這種精氣神兒呢?他說:『作家把群眾的喜怒哀樂放在心上,是天職和本分,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寫出人民的苦與樂,是對自己的安慰,也是一種人生的幸福。我如今雖然已88歲了,但只要能動,我就要享這個福。』
人生,要認識一個我他鄙視虛偽,崇尚農民的朴素和純朴。在人們的印象中,他永遠都是一個憨厚的農民形象。無論是出席黨的代表大會、文代會、作代會、受中央領導接見、接待外賓……無論多麼『正式』的場合,都是一身洗得近乎發白的灰色中山裝。他從不穿西裝,也從不掩飾自己農民式的喜怒哀樂。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電影《白毛女》的問世,使他成為了眾人仰慕、炙手可熱的名作家了。一次,他和一起參加革命的文藝工作者去長春電影制片廠參觀。別人的穿著已經很時髦了,可他仍是對襟褂子、挽腰的大褲襠棉褲,粗布襯衣,大光頭,一口冀中農民口音。廠方盛情接待,准備了豐盛的西餐。他進門一看,沒勁,外國人怎麼吃這玩意兒,而且又是刀子又是叉子的,拿這個東西吃飯,別扭。他轉身就走,到門口一個小鋪兒,吃了兩屜包子。
他的好友、黃世仁的扮演者陳強開玩笑地管他叫「大老?」。並勸他:『生活好了,該換換「行頭」了。』他捨不得,但可不愛財。電影《白毛女》和《探親記》的獎金、稿酬近兩萬元,他一分不留,全部交了黨費。那年月這兩萬元可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數目啊!
在平山縣百姓中有一傳聞:別小看任何一個其貌不揚的普通老農民,有可能他就是中南海裡的『座上客』,能直接向黨和國家領導人反映基層狀況。所以,像楊潤身這樣的老乾部在當地倍受尊重,每當縣、鄉乾部調整、昇遷,當地有關領導都免不了要征求這位掛職常委的意見。那些試圖跑官送錢的人,便不斷叩門,有的一送就是好幾萬元。每次楊老都非常氣憤,連看都不看地將他們轟出去,並嚴詞斥責說:『我絕不乾所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下流勾當!』
前些年,他的兒子、兒媳雙雙下崗,『文革』中插隊的女兒至今仍在內蒙古務農,孫女又患病,負擔很重。有人勸他:『您這種身份,找找天津市的領導或跟縣裡說一聲,給孩子找個賺錢的差事吧。』可他認為:『我的孩子佔一個崗位,別人就少一個崗位。』他不找任何人,並教育子女體諒政府的難處,鼓勵他們自己解決困難。
由於他長期生活在農村,掌握的素材、故事很多,自己歲數大了,寫得慢。所以他很願意把諸多『獨家新聞』奉送給別的作家。如馮驥纔寫的短篇小說《石頭說話》,其核心內容就是楊老提供的。這篇小說,後來被天津電臺改成廣播劇,還獲得了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當作品獲得好評時,楊老從不向任何人顯露提供素材的還有個『我』。
他寫的農村反腐敗內容的長篇小說《危險的火花》出版後,有個人認為書中腐敗的原型指的是他,便凶狠地揚言要劈了楊潤身,楊潤身聽罷只是回以一笑,絲毫不考慮自己的安危。
有個『腰纏萬貫』的暴發戶,慕名找上門來,說:『你寫的文章影響大,給我寫一篇報告文學吧,我給你錢。』楊老氣憤地一指他,說:『你拿著錢出去,多少錢我也不為個人樹碑立傳。我不能出賣自己,我老楊,是一個大寫的「我」。』
處世,要明白一個情在鄉下,有一件小事讓楊潤身流淚了。許多人不信,因為誰都知道他是一個錚錚鐵骨的硬漢子。
1941年,他纔18歲,就擔任了劇團指導員。一次,在和日本鬼子的戰斗中負傷昏了過去。戰友們以為他犧牲啦,在撤退時匆匆將他掩埋了。第二天他醒來,扒開身上的土,沒掉一滴淚,又追上了部隊。
『文革』中,江青在1968年2月21日『中央文革小組』召集的萬人大會上說:『天津市有反革命「黑會」、反革命「黑戲」,他們妄圖奪取文藝界的領導權。你們看過電影《探親記》嗎?希望你們看看。那是一臺「黑戲」。是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的「人民戰爭」思想——「修」到家了……這部電影的作者楊潤身,是「黑會」的積極分子,曾經出過5000元錢暗中資助……一定要把他揪出來!』楊潤身大難臨頭,揪頭發、坐『飛機』、抽嘴巴子、打棍子……一天死過去五六回。他沒掉過一滴淚,再疼也不吭一聲。在批斗現場,有人拍照,他就是不低頭,不認罪,對著鏡頭怒目而視。
下放到『五七乾校』放羊,人們沒見他發過愁,還經常哼著自己編詞的平山秧歌調。他為了給思想壓力大的『牛鬼蛇神』們做工作,想出的招都絕了。在放羊時,他說:『你們知道怎麼在累的時候能解乏嗎?大家注意,我表演一回。』然後他躺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兒,說:『驢、騾子,乾完活兒,為什麼在地上打個滾兒呢?為解乏,這樣一滾就不累了。』所有的人全樂了,寓意太深刻啦!這是在嘲弄那些『造反派』不拿知識分子當人啊!大家心領神會地捂著肚子笑。
這樣的一個硬骨頭、樂天派,為了一件什麼事流淚呢?
那年夏天,他到中賈壁村下鄉。路上實在口渴,就拐進一片菜園,讓老鄉賣他兩個西紅柿。一聽這話,人家就笑了,說:『買什麼呀?您這麼大年歲了,隨便吃吧。』他吃完後,掏腰包,壞了!一個子兒也沒有。便急忙折回縣城,找熟人借來五毛錢,又回來還賬。那位農民仔細打量面前汗流浹背的老人,動情地問:『您是老八路?現在,還真能碰到你這樣的人啊!』一句話,楊潤身流淚了,他痛心啊,現在有的乾部破壞了乾群關系,在給黨抹黑;他激動,人們還留戀當年的老八路;他欣慰,自己沒變,老百姓能慷慨地送給自己這樣的一張『獎狀』!
他要求自己更苛刻了,農民發生爭水糾紛他跑去調解,為雙方立下『和解書』;青年人自由戀愛受到家長不合理乾預,他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成全美滿婚姻;路上遇到突然病倒的農民,他立即將病人送到醫院;他乘坐長途汽車,主動給抱孩子的婦女讓座;有一次,一伙山民因為爭水雙方動起了鐵鍬和鋤頭,路人畏懼不前。他扔下自行車,衝到人群中間,伸出雙手,攥住了砸向對方腦袋的鍬柄。厲聲加以制止,平息了事態。之後,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幫他們圓滿地解決了爭端;在一個寒冬臘月,他在縣城農貿市場看到一位臉色蒼白、眼睛紅腫的小姑娘。作家的敏感,讓他了解到小姑娘因生活貧困而失學時,立即找到縣教育局,為其免掉學費,讓她重新回到了學校……
近兩年,和他相濡以沫的老伴兒病倒了,這使他很難過。他忘不了,這位生在西柏坡、曾多次與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拉家常的農家姑娘,在他政治運動受衝擊時給以強大支橕的戰友,風風雨雨六十年的賢內助。
他老伴兒姓閆,我有幸曾和她在一個單位工作了幾年,是我們非常尊重的抗日戰爭時期入黨的老革命。她長年分管文化系統的老乾部工作。喜歡我們晚輩喊她閆大娘,反對喊她閆老,她覺得喊大娘像一家人、親切。我們這一代人,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或六十年代初開始學藝的。她看著我們一步步成長,我們也知道她許多令人敬佩的事跡。『文革』中,楊潤身被關進『牛棚』,戒備森嚴。那些所謂『精明』的『造反派』在這位老革命面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她能躲過『造反派』的嚴密搜查,給老楊送信。鼓勵老伴兒挺住:『活著回來!』『文革』結束後,她可以大度地對待凶狠毆打楊潤身的人,但至今也不原諒自己的親生女兒。這件事是我們所有認識、尊重她的人都非常痛心的。那年小女兒纔15歲,在造反派的縱容下,她聲明和父親劃清界限,並揭發『楊潤身開黑會,企圖謀害江青』。女兒當兵走了,她不送。女兒回天津了,她不讓進門兒。女兒承認錯誤,各級領導、戰友、包括楊潤身本人,誰勸都不行。這位倔強的老太太認為:『一個老革命的家庭不能有這樣的後代。』太痛心啊!我們這些做管理工作的乾部,總覺得工作沒做到位。事隔四十來年啦,應該讓女兒回家啦!何況小女兒當初還未成年呢。
閆老病倒了,但思維清楚。她最怕的是自己影響老伴兒寫作,而楊潤身又覺得妻子為自己付出的太多了,在市內的小女兒她不認,唯一的兒子負擔也很重,自己應該伺候她。怎麼辦呢?夫婦倆達成了一致的意見,一起去農村。楊潤身可以一邊伺候老伴兒一邊創作。在那次『柏坡魂書畫展』中,我又看到了這位有著同樣精氣神兒的閆大娘。這對相濡以沫六十餘年的夫婦,在農村悄悄地度過了倆人的『六十年鑽石婚』。沒驚動任何一個人,沒增加一盤美味菜餚,他們是在享受自己親手寫下的美好文字中的美好境界,在美好的時代,來慶賀自己美好晚年的。
楊潤身說:『人,苦惱有苦惱的結局,樂觀有樂觀的收獲。我情緒豐滿,不思年老,制服苦惱,戰勝疾病,還要寫下去。』
這就是我們天津老作家楊潤身的精氣神兒,這個精氣神兒,是他源自深層次的對『福』字的理解和追求;對『我』字的坦誠和無私;對『情』字的修養和珍惜。在這種境界中,他自享其樂,並在不停歇的拼搏中,凝聚著從事革命文藝工作的永不懈怠精氣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