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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得信命。
這種信命,是說人最好不要擰著命運走。
比如人家明明是血脈至親,你卻非要安排人家做仇敵。再比如明明就該是冬去春來,你卻非要整出一個春去冬來——凡此種種,不勝枚舉。有些道理需要前提,因其充滿變數;有些道理則不需要前提,好比一廢獨木橋,誰來了都得從這上面走。無論你王孫將相,姓甚名誰。
沒有根的樹,不能種。
沒有根的事,不能做。
讓一個孩子與自己的生父無緣對面不相逢,這多少有點逆水行舟、勉為其難的意思。要知道,追根溯源是人的本能,而抽刀斷水,則最多是一種急火攻心。
受訪人:梁妮子,女,41歲,離異,差不多女兒有多大,妮子離婚就有多少年了。當初妮子還懷著女兒的時候,卻發現丈夫與別的女人有染。以妮子的個性,肚子裡的孩子乾脆做掉不要了,然後就和丈夫辦離婚。可是周圍人知道信兒後每個人都來勸說,勸她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再怎麼說也得留下這個小生命,孩子沒有錯。妮子最終還是聽了眾人的話,卻在孩子出生前,就逼丈夫寫好了離婚協議。轉眼妮子的女兒也已經15歲了,本以為女兒大了會格外理解媽媽獨自帶大她的辛苦,誰知道女兒這些年一直都在背著她和那個不配做父親的人見面……
當時大夫就勸我,這個時候把孩子做掉實在太罪過了。引產手術對於產婦來說非常痛苦,對於胎兒來說更是非常殘酷,你真的願意這樣做嗎?
說完,她還掏出聽診器讓我跟她一起聽孩子的胎心,也奇怪了,那會兒已經是後半夜了,可是胎兒在肚子裡動靜特別大,折騰得可歡實了——
我啊,我真覺得自己是個命苦的女人。
你看我,顴骨特別高,是不是看著就很命苦啊?從前我奶奶就給我算過命,算命的說我很命苦的,這一生眼淚都流不盡。其實一個人的命運,怎麼可能會在一出生的時候就寫好了呢?我不信命。我信的是只要我好心好意對待別人,那別人肯定也會好心好意對待我。誰知這一切,全都被董亮給攪黃了。
董亮是我前夫,女兒的爸爸。對,沒錯,是親爹。
可是親爹又有什麼用呢?從女兒出生那一刻起,他管過女兒嗎?有沒有出過一分奶粉錢?抱過嗎、喂過嗎、愛過嗎?憑什麼現在女兒大了,他卻要突然插進來這麼一杠子呢?明明我們娘兒倆過得已經很習慣了,這些年為了女兒,我連再婚的念頭都斷了。不是不想結,而是真的不能結啊,如果我帶的是個兒子也就罷了,偏巧還是個女兒。其實很多想給我介紹對象的大姐都勸過我,她們說帶著男孩反倒不容易改嫁,所以你幸虧帶的是個女兒呢。我可不這麼看,現在外面多亂啊,這孩子的親爹我都指望不上呢,難道還能指望所謂繼父嗎?
自從董亮和那個女人的事被我逮到之後,我對男人,是真的徹底失望了。
能夠在老婆懷孕期間和外面的女人瞎搞到一起的男人,就不算是人。再怎麼著,你看不到你的女人為了給你生養孩子所受的那個罪嗎?
董亮過後痛哭流涕的,我比他哭得還凶呢!哭著從凳子上往下跳,死命捶自己的肚子,巴不得把這肚子裡的孩子給捶下來纔好。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董亮嚇壞了,把家裡家外能叫來的人都叫來了,後來就連街道都來人了,讓董亮當著大伙的面給我道歉。當時我腦子裡只有兩個字,那就是醫院。董亮這樣對我,我決不能給他生孩子,這就是我那時候的想法,就跟中魔了一樣,半夜自己打車往醫院跑,多少人都攔不住我。因為顧忌著我的身子,所以大家也不敢貿然上前拉扯……一群人吵吵嚷嚷到了醫院,大夫說,怎麼也得先做檢查。檢查結果出來,我嚴重貧血。所以當即就安排了住院。我直到現在都懷疑是董亮在醫院裡找了人故意穩我來著,我怎麼可能貧血呢?當時胎兒纔6個月大,大夫勸我,這個時候把孩子做掉實在太罪過了。那可是你的孩子,引產手術對於產婦來說非常痛苦,對於胎兒來說更是非常殘酷,你真的願意這樣做嗎?
說完,她還掏出聽診器讓我跟她一起聽孩子的胎心,也奇怪了,那會兒已經是後半夜了,可是胎兒在肚子裡動靜特別大,折騰得可歡實了。
我不為難你,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手術好做,這後悔藥,可是不好吃啊。
阿萊我信你經常說的一句話,你說,人在衝動的時候,最好什麼決定都不要做。
我想當時那個女大夫想要表達的,大概也是這一層意思吧?最終攔住我的,還是我媽。
董亮愣是連夜把我媽從老家給接回來了。為的就是保住我肚子裡的孩子。
看到自己風塵僕僕、頭發花白、一夜之間仿佛老了10歲的親娘,我只能含著眼淚點點頭了。可我也有我的條件,那就是必須得和董亮離婚,我不可能再和他過了,每當想到他數次晚上不回家都是去了那個女人那邊,想到我對他的信任和情意,若不是親眼看到我都不會相信的那份愚癡,阿萊我就恨自己,更恨眼前這個男人。
離婚協議是在女兒出生前就簽好了。
我答應生下女兒的條件,就是董亮必須要放棄孩子的撫養權。董亮也答應了,也就是從那會兒開始,我婆婆和兩個大姑子都特別恨我,她們覺得我這個人做事太絕了。沒有辦法阿萊,我這個人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向如此。也許別的女人可以對這種事情睜一眼閉一眼,但我不行。
就這樣,出院後的我,帶著女兒跟著我媽一起回了老家。沒有誰能想象我那會兒的心情,不騙你,我巴不得董亮遭到報應。這之後,無論我生命中遭受到怎樣的苦難,我都覺得那是拜董亮所賜。是,你說得沒錯,我從來也沒有真正從那次傷害裡走出來。這些年唯一還能讓我看開一點的,一是女兒非常聽話懂事,再就是只要我不去碰那些往事,那我就勉強算是一個擁有著平靜生活的人。
女兒上小學之前,因為看中天津這邊的教育環境,我又帶著孩子回來了。
這些年,孩子沒少問我關於父親的事,孩子問我,我就說,你沒有爸爸,你剛一出生的時候你爸就被車撞死了。這是我對董亮的詛咒,我想,像這樣的負心漢,早晚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不知道女兒是如何得到董亮的電話和通信地址的。還是董亮先行打聽到我和女兒的地址?這一點直到現在我都百思不得其解。我只知道,自從女兒上中學之後,她和董亮就經常見面,好像先是孩子姑姑那邊和孩子聯系的,啊,是了,我忽略了一點,孩子的姑姑有一個在教育局上班,所以他們應該是能很容易就查到孩子所在的學區片兒和學校。
這件事,還是女兒的班主任無意透露的風聲。
有一天孩子病了,打電話讓我到學校接她去看病,我一時走不開,就告訴她,媽媽過去不了,你自己到學校醫務室去吧。後來我實在不放心,就放下手頭的事兒跑去學校接孩子。誰知道班主任告訴我,梁梅梅讓爸爸接走了。當時我愣了愣,爸爸?哪個爸爸?老師說孩子的爸爸啊,怎麼你不知道嗎?當時我肺都快氣炸了。真的,這麼多年了,我這都是為了誰?他董亮可倒好,孩子小的時候不聞不問,現在長成大姑娘了,也考上重點中學了,他這個父親倒冒出來了。
晚上孩子回來,我跟孩子就急了。
我打了她,那是我第一次打她。這之後又打了兩次。
打得我手都疼啊,心都在顫。
她居然跟我說,我討厭你!我要我爸爸!還是爸爸好。
就為這幾個字,我把她推出去了。推出去之後我就後悔了,上一秒鍾推出去,下一秒鍾這孩子就沒影兒了,我知道她去找誰了。這真是我的報應啊阿萊。真是我的報應。我白替老的養小的,現在小的養大了,又跑去找老的了……
人生就是奇怪。
喜歡一次又一次地重復那種『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游戲。
總是付出的那個人,得不到回報;而沒有付出的那個人,卻果實累累。
這多少讓人會有一點泄氣,好比你在別人的田裡種了麥子,累也受了,苦也吃了,到了到了,這麥子卻被別人提前收割了。不郁悶幾乎是不可能的。然而郁悶又能解決什麼問題呢?沒有水,麥子長不大;沒有地,麥子無所依;沒有苗,大地皆空曠。所以麥子的長成,其實是源於任何一種因素的缺一不可。
那麼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是不是也該有一點點屬於他的收成呢?
據說當年『秦淮八艷』之柳如是,在面對她的一個緋聞男友宋轅文的時候,就果斷地采取了『手起刀落、七弦俱斷』的決絕方式,自此後再也與其無關。這是我喜歡的絕不拖泥帶水、涇渭分明的了斷方式,然而涇河是涇河,渭流是渭流;情意歸情意,骨肉歸骨肉。
當一個女人懷上一個男人的孩子,那麼,即使她可以選擇從此與他無關,但她的孩子卻不可以。至少,這個決定不該由母親這一方來越俎代庖吧?
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有那種堪比虎狼的父母。
然而,在『是不是孩子的父親』和『是否有資格成為孩子父親』這兩個爭論焦點上,我以為前者,是無需有任何爭議存在的。
女人帶大孩子,其完成的,僅僅是女人與孩子之間的一份緣。這種完成與孩子的父親並無太大乾系,他還有他的完成。完成,或者不完成,想必都不該影響我們自己的進程或者決定。這也就是我說的做到真的無關。
無關,不是恨得牙根八丈長。而是不相交,無所謂,隨他去。若做不到不相交、無所謂、隨他去,繼續再拿孩子這一點來說事兒,其實也就是自己對他人不能忘懷的復仇版,只要是復仇版,哪怕你付出再多,也不可能等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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