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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們印象中,明朝大清官海瑞似乎是個狷介乖僻、不苟言笑的人,黃仁宇在《萬歷十五年》中,也稱他是位『古怪的模范官僚』——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海瑞,無疑是明朝官場中的『犀利哥』,但他並非只求『犀利』不講圓通,他也不乏幽默。
海瑞出任淳安縣令時,有一天總督胡宗憲的兒子來『打抽風』,胡衙內要求住五星級豪華賓館,海大人只給安排無星級縣招待所。結果胡衙內一氣之下打傷服務生,海大人一怒之後抓住胡衙內,胡衙內所帶銀兩也全部被繳充公——『打抽風』的『被打抽風』,事情還不僅絕在這裡,更絕在海大人的『善後處理』上:他馬上派人給總督呈上一份公文,先是狠拍一通馬屁,稱總督大人名望清高聲譽遠播,愛民如子而又教子甚嚴。現在我縣境內抓了一個聲稱是貴公子的浪仔,品行惡劣胡作非為,在下一看就知是個冒牌貨,您這個英明老子怎會有這樣無賴兒子呢?字面上一句句吹捧,實質上一針針紮在領導心裡,但又給了領導一個臺階下。胡總督雖然心痛兒子,卻又奈何海瑞不得——我們仿佛看到了海大人那一臉的『壞笑』。
對付欽差大臣鄢懋卿的手法,海瑞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作為公關案例寫入教材。大貪官鄢懋卿偏偏喜歡『當了婊子還要豎牌坊』,在出巡之時煞有其事地發號施令,聲稱『素喜簡朴、不喜逢迎』。地方官員直接就把這通話當做狗屁,不僅白天要山珍海味侍奉好鄢大人,晚上更要安排鄢大人去『天上人間』。但很快鄢大人就碰到了軟釘子——他接到海縣令一份公函,海縣令先是照錄其通令原文,然後好像畏畏縮縮地請示他:請問大人,我是按您的通令行事呢,還是照搬前例?按您的通令吧,恐怠慢您;照前例來做,又恐辜負了您體恤民情的一番好心。這欽差大人還算聰明: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嘛?灰溜溜地繞道而行。你看,沒有點幽默細胞,海大人會出這樣的選擇題嗎?
當然,海瑞更多的時候是『被幽默』。當他在罵滿朝官員『無一不婦人』時,當他在罵嘉靖皇帝『嘉靖嘉靖,乃家家皆淨也』時,當他備好了棺材准備揭完『龍鱗』就躺進去時,他的內心其實是無比痛愴無比悲涼的,只是在旁人特別是後人眼裡,他的這些不同凡響之舉,都好像是怪誕而又充滿喜劇元素的『行為藝術』,人們有意無意之間,都把他看做是向風車挑戰的堂·吉訶德。萬歷皇帝對海瑞有一段耐人尋味的評價:『當局任事,恐非所長,而用以鎮雅俗,勵頹風,未為無補。』明擺著就把海瑞當成點綴官場的倫理花瓶。海大人不乾了,七次提出辭呈,但又七次被萬歷帝給退回來——這君臣二人,又似乎在上演一出打太極的滑稽劇。
而海瑞最大的『被幽默』是發生在他去世幾百年後。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某一天,沈寂多年的海瑞墓前來了一群狂熱的『革命小將』,他們揮舞著榔頭鐵錘,義憤填膺地砸向墓冢。聲音驚動了當時的瓊山縣委副書記韋澤芳,他不顧個人安危,制止了革命小將的瘋狂行為,避免了海瑞在他故鄉慘遭焚屍銷骨的命運。據說這韋副縣長還為此吃了不少苦頭,文革後他官昇海南省政法委書記時,卻因受賄罪名被判鋃鐺入獄。而在當年砸墓的紅衛兵小將中,有一位長相朴素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名叫戚火貴,當時他是海南某大學的工農兵學員,二十多年後戚火貴官至海南省東方市市委書記,因非法斂財上千萬而被處以死刑。歷史就這樣充滿了詭異之處,在大清官海瑞的故鄉,當年砸海瑞墓的和保海瑞墓的,竟然都成了大貪官!這不知是歷史在和海瑞開玩笑,還是海瑞在和歷史開玩笑?在各個年代的政治漩渦中,海瑞時而被看成道德花瓶高高供奉,時而又被當做批判標靶踐踏在地,面對這樣巨大的『黑色幽默』,九泉之下的海大人,該不會醒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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