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十方一念 林夕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0年5月
《十方一念》讓讀者感受詞人林夕的別樣詩心——
長久以來,每當『林夕』兩字閃現,我們都不自主地默認緊隨其後的必然又是一首紅遍全城的男女情歌。這固然說明了林夕的江湖地位,但有心無意地也將他和歌詞這種文學體裁牢固牽系起來。直待如今他的散文集、評論集一一擺上臺面,我們纔恍然按譜填詞、協聲湊韻的林夕亦可自如擺布更大的文字空間。
林夕的詞出入人情人心,已然登險崖似履平地;散文則大多寫得平實周正,多為俗世常談的家常話,直到翻讀大大一本《十方一念》,身子坐直,目睛大亮,讀一頁,生一頁歡喜心。
我去歲訪問他時,他亦直言年輕時傾心中西詩歌,亟亟研讀穆旦、周夢蝶、餘光中等人新詩作品,碩士論文也花心力研究『九葉派』。這還不算。上世紀80年代,林夕與飲江、洛楓、吳美筠等人創辦了《九分壹》詩刊,此數人日後皆為香港名詩人。
眾所周知,詞本『詩餘』。文體有別,寫法有異,但在對人心人情的開掘上,實在本無二致。流行歌詞當然不等同於傳統意義上的『詞』,但一人多年翻轉其中,不惟毫無疲態,且頗能領異標新,若無一腔纖敏之詩心,豈能到此境地?
譬如《把露珠還給池塘》一首:『第一滴露珠/憐憫蓮葉單調/吻下了同情的淚水/第二滴露珠/替蓮葉化妝/融合成宛如鑽石的亮點/第三滴露珠/想蓮葉搖曳生姿/匯成一波波漣漪/直到第四滴露珠/把甘霖變成一灘水/蓮葉累了/一個低頭/把它們全還給池塘』。露珠轉瞬即逝,前人大多著意於由此抒發生命促迫的感嘆。林夕卻別途拓新,單單看取露珠入水泯然的輕盈姿態,而『吻』、『化妝』、『還』三字將露珠與池塘互為依存的意思寫得婉曲深透。尤其最末以『低頭』的輕盈來反襯露珠消泯所勾惹的剎那心傷有多沈重,技法上完全承繼了中國古典詩詞的傳統。如這樣對萬物靜觀默想的詩作,書中《風的自由》、《橙》、《雪的聯想》皆是。
林夕認為《十方一念》詩作只是『近似詩』,因為詩『要求一種特定的新詩邏輯,而當中應該有更多想象,語言更加跳躍』,而他毋寧更希望《十方》如佛家偈語,用『近似詩』的方式來給萬物繪像,為眾生解惑。是故,不是林夕不願寫詩,只是當其內心有如許多的體悟與覺解意欲訴諸眾人,詩歌形式的繁復華艷對日夜忙於謀食果腹的辛苦凡人而言,怎麼說都有點太過麻煩,林夕情願以粗茶淡飯的直白給都市人調制一劑『清涼散』。
於是,他以蛇的安然冬眠諷刺『人心之不足,不足以污辱』;慨嘆人人為了不想生活有所缺乏而淪落至每天掙紮,為了終於獲得提拔而忙到不可自拔,無非自欺欺人地演繹一出出荒誕的『集體神話』;而不論經濟艙的瑟縮還是商務艙的寬敞,『大家都以同樣的速度,從此地到彼方』,人制造出來的種種不平其實不堪一擊。要之,這些『近似詩』皆在不斷提醒人們,太過執著地上進有時毋寧是一種不自知的人性下落。這其實亦是老生常談,但有意思處在於林夕善於搓弄日常世相,特意取用人人熟視無睹的人事,單刀直入,幾下去肉見骨。
昔年吳文英說莊子,『莊子眼極冷,心腸極熱。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腸熱,故感慨萬端。雖知無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熱腸掛住;雖不能忘情,而終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我不是說林夕到了莊子冷眼心熱的境地,我是說他也許現在亦徘徊掙紮在冷眼與心熱之間。書名《十方一念》,如此縈心轉瞬一念,如此牽記四維十方,這樣的人委實太過敏感,太過有情。
『詩人滿腹著清愁,吐作千詩未肯休』。《十方一念》全書最教我無言的其實並非如許巧思妙語,而是他對文字竟如此執著而多情。
請您文明上網、理性發言並遵守相關規定,在註冊後發表評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