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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7月,被禁十七年的長篇小說《廢都》獲准再版。《廢都》與《浮躁》、《秦腔》組成《賈平凹三部》,由作家出版社推出。
賈平凹,著名作家。陝西省丹鳳縣人,1952年2月21日出生。代表作有《秦腔》、《高興》、《心跡》、《愛的蹤跡》等,曾獲多次文學大獎。現為陝西省作家協會主席、西安市文聯主席,《美文》雜志主編。
他是當代中國最具爭議的作家之一。他的長篇小說《廢都》被禁17年後,依然是話題的中心。他如何回顧那些被刪減的文字?在《秦腔》、《高興》等作品中,他對鄉土一往情深。而在細密的文字背後,他有什麼樣的內心?
請看作家賈平凹,穿過笑罵評說,解讀真實心境——
《廢都》表現世紀末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
記者:你的一些作品,像《浮躁》,其實也是社會的病,《廢都》是不是也說的是文化界的一種病?
賈平凹:嗯,《廢都》基本是上世紀末的那個時候,寫知識分子一些心境的,精神狀態。在當時寫出來,一般人不願意承認那個東西,誰也不承認,就包括知識分子,他也不承認,是我我也不承認,精神狀態不好的時候,你也不願意承認那些東西。
實際上過一段時間以後,你冷靜下來,就是那回事情,大家當時都對性的描寫,那方面,關注那方面,引起爭論,當時寫的還是有些早了,但是文學作品,不管你對社會的感知,對人生的感知,我覺得一定要有預見性,或者前瞻性,或者提前性的那些東西。
記者:小說寫得好了,特別容易亂真,很多人就會覺得,作家是不是這樣?你寫的時候有沒有這個心理負擔?
賈平凹:當時年輕,膽大,也不怎麼顧忌那些東西。就害怕出來以後,西安有一套對照的,當時裡邊寫的潼關,潼關是陝西一個縣,那個縣上的人也對照了一套人馬,說後來對照的人多了,有的時候我寫他的,問我要稿費的,現在好多人還在說,哪個原型是他?我寫東西,多少都有一些原型,沒有原型,它根紮不住。
比如我寫邱曉雨,但是我寫的故事,腦子裡的故事不一定全部是你的故事,但是我腦子必須有你這個形象,然後把他兩個人的故事放你這兒。如果沒有你這個形象,就游離了,把別人的形象來套過來,就沒處栽了,就沒法管了,必須這有一個,其實只有你一個影子,大量是他三個人的,所以文章是純屬虛構。
記者:不過你剛纔提到那是你年輕時候寫的,也比較膽大,沒什麼顧忌,如果換作今天這個題材還能寫,你還會那麼寫嗎?
賈平凹:自己有一個體會,尤其是我在20歲、30歲的時候,愛寫作得很,那時見啥都有感覺,見啥都想寫。現在50來歲,回過頭來一看,再遇到年輕,20多歲遇到那個事情,偶然有衝動,但一想也沒啥意思,就不寫了,在30多歲的時候,是最沒有顧忌的,一生為什麼老受爭議,我一生一直在受爭議,從我一開始寫作就受批評,關鍵是有時寫作我就不管那些東西,反正把我怎麼想的寫出來就對了,《廢都》基本上也就是這樣。
在寫的過程中,受限制後,他就寫不出來了。寫成以後哪怕再改,所以當時寫的那性描寫吧,當時就不想寫完,但是還寫了一部分。其實最後是出版社刪了一部分,我也還刪了一部分,但是當時我都要寫了,不寫,那一種真實感不能出來,刪就刪吧,刪是另外的事情。一個植物就長吧,長成了,用刀子砍它的枝,你想本來樹長成玉米稈那麼大,那怎麼成?
再沒有那些很溫暖的東西,那些人就沒法活了
記者:不知道你看過《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嗎?
賈平凹:我沒看,電視劇斷斷續續看過。
記者:我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張大民』,能想起『高興』,我覺得他們好像都有一種態度,雖然一個就是根在城市的,一個是進城去打工的人。好像你也希望有一種很溫和的態度來對待這種所謂的悲傷。
賈平凹:再沒有那些很溫暖的東西,那些人就沒辦法活了,那種信念,它像宗教一樣,就是提昇人精神的,也可以是麻醉人精神的,不管你有沒有那些信念,人畢竟是一個精神動物,談戀愛精神來了,你可以跑到城南,下雨都能跑到城南,精神不好,叫你下樓,你也懶得怕下去,道理是一樣的。而且現在農村的農民,和上世紀50年代小說裡面描寫的農民,它是兩碼事情,現在農村大量的年輕人都是高中畢業生,最起碼都是初中畢業生,都是有文化的人,只是他的環境不一樣,我說農村人和城裡人比較,他差不多的,因為他見的少,他智慧是一樣的。只要農村孩子到城市來,呆頭呆腦的啥都不知道,想摸一下,但是待過一年,他和城裡孩子也沒什麼區別,他智力是一樣的,只是見得少而已。
記者:我知道『劉高興』是有原型的,上次采訪你的時候,你正寫《高興》,他現在怎麼樣了?
賈平凹:現在活的也樂哉著,那是個樂天派,有些人他有性格,有時本身就樂哉,那個人心特別大,他也不追求多大的財富,就一向樂呵呵的。舉個例子,有些人的性格特別硬,有的在戰爭中,他表現的不像劉胡蘭,我老覺得劉胡蘭,當然有一個信念問題在裡頭,也有一個性格問題在裡頭,?得很,肯定是這方面,兩個組合起來,好多人性格都不一樣的,劉高興他現在日子過得還挺好的。
記者:所以性格也會決定他們命運。
賈平凹:嗯,劉高興有意思,有一天給我打電話說,誰誰,有一個書店,人家讓叫簽名,你去不去?我說我忙得很,我不去,他說你不去,我就給簽名了,他就在我的書上給簽名,把我氣得,我說你在我書上簽什麼名嘛,他那個人。
記者:他簽在《高興》那本書上?
賈平凹:嗯,我不去了,他就去給人家簽名了,我把他訓斥了一通。(笑)
愛情是永恆的
但也是分階段的
記者:你相信愛情嗎?
賈平凹:愛情從這麼個概念上來講,它應該是永恆的,這就說是太陽是光明的一樣,或者太陽是溫暖的,實際上有時,它不一定每個時期都是溫暖的,但是具體到一個人,我覺得愛情是分階段的,因為愛情不一定是從始而終,我愛這個人就把他愛一輩子。
我覺得,當然我的觀點不一定准確,很受人批評,我覺得具體的實際情況就是,我找一個女的,我就把這個女的從20歲一直愛到60歲,愛到老,這種情況也有,真正的愛情我覺得達不到那麼長時間,這一段或者這十年,或者這十個月,或者這十天,或者這十個小時,我確實,真正的愛一個人,再過上一段時間,又不行了。各種條件,我又不行了,我不愛了,你把這種現象怎麼解釋,我也說不來。
啥叫愛情?我覺得現在人談愛情不叫愛情,現在有的是親情,有的是友情,有的是一種責任,有的是無奈組合的一種婚姻。啥叫愛情,愛情解釋應該說男人見了女人,女人見了男人,就永遠放不下了,就是腦子裡老是你形象,老是坐臥不安的,腦子裡都是這種,這一種感覺,纔叫愛情,這一種是誰也離不開誰。但是按照科學分析,我看資料,這一種時間特別短,或者有人就批評說,這是一種衝動,當然愛情,它肯定裡面牽涉到一些動物的衝動,作為人,一旦組成婚姻以後,它裡面有責任問題、孩子問題、父母問題、周圍人的看法問題,經濟問題,各種問題把你慢慢弄得就沒愛情了,就最多把你當家人對待就對了,整個就湊合吧,你去了解中國的家庭,我覺得百分之百的家庭裡面,只要活過十年以後,都沒愛情了,嚴格來講都不叫愛情。
記者:那你覺得像百分之百,十年之後的家庭,更理想的是他們在尋找愛情,還是就沈在原來的這個氛圍裡?
賈平凹:這個問題,看你從哪個角度來談了,從人性角度來談的時候,他和社會角度來談是兩碼事情,為啥有道德規范和法律,就是來不停地規范人,控制不好,就回到動物世界了。但是你控制的過火了,又變成一種制造了人間好多悲劇,這是很復雜的,這個好像不是咱考慮的問題。
采編手記
賈平凹說這是他接受采訪說得最多的一次。事實上,研究這個人的工作量,遠遠比准備一期訪談浩瀚。這是個在年輕時代,每月每周或者每天都有作品產生的作家。更繁雜的是那些形形色色的評論。看了評論你會發現,賈平凹的《廢都》等作品,包括他這個人,已經有點成為了給文學圈乃至廣泛大眾的心理測試題。因為不同的人總是得出不同的結論,不論是誇還是罵,或是又像是誇又像是罵,或者既不是誇也不是罵。總之各式各樣的話語,也就呈現出各種各樣的心態。我不敢說這套心理測試題好不好,從個人的角度,我喜歡《高興》和《秦腔》的成分遠遠大於《廢都》,我也不知道這種感受測試出了我的哪些特性。但我知道,因為賈平凹,很多人會持續地討論著同一件事,說自己對同一個人的愛憎好惡,這些東西漸漸成了,或者說已經成了時代情緒的一部分。
至少,這應該是賈平凹對這個時代的某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