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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窯廠內部,工人正在緊張地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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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窯工們自己發明的隔熱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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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休時間,窯工在磚堆上休息。 |
十多年來,位於南朗鎮雞頭溝的一座磚窯的七八十雙手,一點一點地挖掉了附近的兩個半座大山。出於環境保護的考慮,日前中山市成立清理黏土磚廠專項行動領導小組,計劃在9月30日前,將現存的31間黏土磚廠全部清理,35個磚窯和17座煙囪將通過爆破拆除。磚窯,這種古老而落後的生產方式,即將成為歷史。
窯裡的溫度至少在40攝氏度左右,最高可達到五六十攝氏度,人站在裡邊不動,汗水都會像泉水一樣不斷地湧出來;人在裡邊呼吸,窯裡的粉塵就像浪潮一樣襲來。
窯裡的猛火足足燒了三天三夜,新進窯的這一批磚坯被燒得紅彤彤的,一陣陣發亮。漆黑的凌晨3點,磚窯裡早已火光通紅,火光映照著53歲的老窯工首照平,身上的粉塵隨著汗水流淌著,除了一件用於遮羞的內褲外,赤裸裸的身體沾滿了黑漆漆的泥巴。
通過開山挖土、砌坯、燒烤、出窯等工序生產黏土磚的方式,源自遠古時代,如今這種古老的生產方式仍舊在首照平等窯工們的手中延續。面對這種最原始的生產方式,窯工們鉚足了勁地出賣體力,把男人的狠勁和女人的堅強演繹得淋漓盡致。
『啤酒和豬血救了我們的命』
到磚窯上班,不用經過任何培訓,把合同一簽,把衣服一脫,接下來就是『拿命換錢』。
10多年前,重慶市糧平縣的農民首照平,為了養活兩個兒子,把家裡的5畝耕地交給了妻子,自己提著一袋行李,不遠千裡來到了中山,在南朗鎮一家黏土磚窯成為一名窯工。但他很快體會到:『燒磚簡直不是人乾的活』。
首照平被分到灶頭工作。窯工一般分為盤窯工、燒窯工、出窯工、裝窯工等。每個工種分工細致,責任明確。首照平是一名燒窯工,專司燒制。首照平內心竊喜,因為燒窯工是在燒磚過程中最重要的環節,磚燒得好不好關鍵就在此,他感到很有成就感。
但情況很快變得不一樣。每一批磚從進窯到出窯,都要用猛火燃燒足足三天三夜,灶裡的火是一天24小時不停的。在這期間,燒窯工必須要站在灶邊盯得死死的。首照平看到工友們個個都赤身裸體在窯裡工作,他心想,面對出出入入的女窯工們,脫光確實是一件難為情的事。
不過,由於火爐的火勢很猛,窯裡的溫度至少在40攝氏度左右,最高可達到五六十攝氏度。人就是站在灶邊不動,汗水也會像泉湧般往外流。首照平一方面要盯緊正在燃燒的磚坯,同時也要將燒好的成品磚翻出來冷卻,並將成品磚疊好等待出窯。不用幾分鍾,汗水就滲進眼睛、耳朵和嘴巴裡,浸濕了他的全身。後來,他上班時僅穿一條用於遮羞的內褲。當然沒有一個女窯工笑話他,因為整個窯子裡的男工幾乎都是這樣穿著。
首照平的腦子比較好使。為了抵御高溫,他逐漸發明了一些有效的方法。整天要在灶上活動,腳底溫度最高可達七八十攝氏度。首照平就在拖鞋底部釘上一塊木板,還在鞋面粘上一塊塑料,這樣一來,雖然鞋子不成鞋子了,但穿起來卻舒服多了。
高溫還不是最要命的,窯裡的粉塵讓許多窯工無可奈何。燒磚時,為防止散熱,磚面要鋪上一層厚厚的泥土,這些泥土很快就會被烘乾變成粉塵。待出窯時,窯裡的粉塵就會鋪天蓋地地襲來。由於窯裡相對缺氧,窯工們工作時不能配戴口罩,每一次呼吸都會吸進大量的粉塵,因此在窯工們的飲食中,啤酒和豬血都是必不可少的,前者解暑,後者祛塵。首照平笑言,他們之所以能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就是啤酒和豬血救了他們的命。
電視、麻將與『女人』
最多的時候,中山一共有300多家磚窯。不過近年來,一些不合規范或者已經到期的磚窯已被陸續關閉了,目前全市只有30多家磚窯。首照平工作的磚窯,僅有三個灶頭,日產量10萬塊磚,算是小規模的磚窯。
磚窯位於南朗鎮雞頭溝的大山腳下,只有一條大約6公裡的小山路連接城鎮。窯裡有幾十個工人,年紀最大的將近60歲,最小的只有二十多歲。每天,除了一大早有菜農送菜到磚窯外,磚窯裡的工人就像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
下班後,窯工們打開水井的開關,讓白花花的地下水把身上的灰塵衝得一乾二淨,然後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和窯裡那個滿身污垢的『黑人』相比,完全兩個樣。不過,在窯裡工作的人,一般比較瘦弱,皮膚黑得發亮———算得上窯工的最明顯的特征了。
夜晚對於窯工們來說,是漫長而無聊的。年輕的窯工,一般都會叫上幾個工友,聚在屋檐的燈光下一起打麻將、玩撲克。對於大部分窯工來說,幾元錢一注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賭博,只能算是『小賭怡情』。但也有一些『小氣』的年輕窯工,一開始玩時輸了幾把,然後心疼了很多天。從此,他們不敢輕易再碰麻將了。除了看電視,更多的時候會躺在床上,拉上其他工友,或談論曾經見過的一些美女,或向對方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那些感人肺腑的情史,有時候,這些美女和故事都是臨時虛構出來的———僅僅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已。
在這一座磚窯裡,一些窯工也會把自己的妻兒帶過來,過上像模像樣的家庭生活。38歲的出窯工陳衣江,平時都會和妻兒呆在宿捨裡,很少出來和大伙湊熱鬧。一個月裡也有一兩次『奢侈』的時候,這時他就領著妻兒,穿過6公裡的山路到鎮上去逛逛,除了帶回一些道聽途說的見聞外,很多時候都是空著手回來的。
前不久,窯裡來了兩名年輕的窯工,都買上了電腦。這對於窯工們來說十分新鮮,也是窯裡的工人溝通外界最為便捷的渠道,年輕的工人一有空就往那裡鑽。不過,後來那兩名年輕人因為受不了苦,很快就辭職不乾了。窯裡又恢復了平靜,電視、麻將和女人,仍舊是他們永恆的話題。
他們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活著
和種田一樣,窯裡的工作也是看天吃飯。晴天時,磚坯乾得很快,灶裡也就不會斷貨。不過,這時工人們是最辛苦的。每天凌晨3點就要起床,除了早飯、午休可以稍作休息外,他們幾乎要在類似蒸籠的環境中工作整整一天。
遇到雨天時,由於沒有乾坯,工人們基本是處於停工狀態———這是工人們最擔心的,因為在宿捨睡上一天,就意味著白花花的票子從指間流走。從砌坯、進窯、燒制、出窯,每個工種的工資是互相掛鉤的。在南朗這一座小窯裡,每天的任務是出10萬塊磚,工人們每一天幾乎都能拿到七八十元的工錢。
一個月2000多元的工資,對於大多都是農民出身的窯工來說,算得上是『難得的高薪』了,除掉開銷,每月還能剩下1000元以上。年輕的窯工陳衣江,來窯裡工作纔三四年,但已經賺了老家一棟二層的小洋房了。陳說:『但我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活著,更多是為後代著想。』
陳衣江有一個15歲的兒子,在老家念初二,下個學期就面臨著昇學。陳衣江很緊張兒子的學習,『我希望兒子能好好讀書,將來上大學,不用像我一樣吃苦』。為了給兒子提供更好的生活保障,陳衣江和妻子三年沒回老家了,每一次都可以節省上千元的路費。
平時節衣縮食的夫妻,對於兒子卻很大方。今年放暑假了,陳衣江為了督促孩子學習,就把他接到了窯裡,每一餐都買一條大魚給兒子吃,平時夫妻都只吃蔬菜和肥肉。除了學習外,他還經常帶兒子到窯裡去體驗。『希望他體驗到艱辛後,回去能意識到學習的重要性,好好讀書』。
53歲的首照平,也在努力地攢錢。雖然遠在他鄉,這位老窯工一直都惦記著剛滿20歲的小兒子。雖然兒子也已經出來打工,但每月1000元的工資往往不夠他一個人開銷。『我現在籌錢,就是為了給兒子將來結婚用的,我不指望兒子會給我多少錢養老,但作為父親,我一定要負責任。』
這個被視為窯工們賺錢『聖地』的磚窯,未來一個多月即將走進歷史。窯工們說,他們大多數人一生只會兩樣活,一是種田,一是燒磚。『不管是哪一種,都是靠天吃飯、靠土地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