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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是一個非常仁厚的人。因為在開拍前,我給他的《山楂樹之戀》提了一些情真意切的建議,他托朋友送來了幾張票和紀念品,請我一定抽時間看看片子拍得怎麼樣。他對朋友說:我們不能忘了那些幫助過我們的人。
說實在話,還是拍得不錯。因為,當靜秋在影片最後聲淚俱下地呼喊死去的老三時,我堅硬的心還是被喊軟了,眼淚像雨一樣落了下來。淚眼婆娑!老淚縱橫!燈光亮起時,我不敢立刻起身隨著人流走出影院,怕人家笑話:一個老男人,還這麼多愁善感!
首先,我佩服張藝謀對新演員發現和挖掘的眼光,特別是對女演員的發現和挖掘。說實在話,當我看到男演員竇驍的照片時,我十分懷疑張藝謀的眼光,這是老三嗎?老三不應該是這樣俊朗高大得有點莽的樣子啊!老三應該是那種柔中帶剛、剛中有柔的樣子啊!是那種看似弱小卻頂天立地、讓人一看就心生憐愛和欣喜的樣子啊!可是,張藝謀卻選了這樣一個外形上沒有一點特點,也體現不出內在氣質的演員,實在是搞不懂。幸好,竇驍表演上佳。要不,這個片子就廢了。
可是對女演員周冬雨,我卻一看照片就深深喜歡上了,那種清純,那種青澀,那種花朵欲開還羞的樣子,那種桃子要熟不熟的樣子,實在是跟原著太吻合了!一個字:鮮!看了周冬雨近乎完滿的表演後,我更驚異張藝謀對女演員的發現與挖掘。對女演員,張藝謀的眼光實在是『獨』和『毒』!一看一個准!從鞏俐到董潔、章子怡、魏敏芝、周冬雨,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無名之輩還是有名之輩,無論是藝術驕子還是藝術文盲,張藝謀都可以把一個人的演員天賦和藝術細胞喚醒、激活,放出光華。
其次,我還是佩服張藝謀的謙虛美德,我給他劇本提的建議,基本上采納了。劇本幾乎做了脫胎換骨的大手術。老三和靜秋兩個主要人物不再像原劇本那樣無骨無肉的蒼白單薄了,其他人物也做了修枝剪葉有一定看頭了,特別是靜秋小弟弟妹妹的戲,尤為出彩。雖然還有那麼多人為的字幕讓人感到隔代和隔膜,雖然還有很重的『文革』色彩讓人感到沈悶和別扭,雖然張藝謀丟掉了他一貫追求的鏡頭唯美的長處,雖然其他幾個配角人物還是一樣空洞無物可有可無,但靜秋和老三純潔而淒美的愛情,還是被成倍放大,凸顯出來了。而愛情的純潔和淒美是《山楂樹之戀》最重要的基線和顏色,有這線與色,其他的線與色似乎也可以一俊遮百丑了。因為老三和靜秋潤物無聲的愛情,還是以水滴石穿的力量,穿透了銀幕直逼觀眾心靈,穿透了時空照進了現實。當然,這一俊是遮不了百丑的,但對這個時代來說,《山楂樹之戀》的意義,不僅僅是電影藝術成敗上的意義,而是山楂樹時代的聖潔愛情對網絡時代的世俗愛情還有一種別樣的意義。這種意義,就是讓我們思考這個時代還有不有這樣的愛情,還要不要這樣的愛情?
我們這個時代需要這樣的愛情,但這樣的愛情已經氣息奄奄,快要絕種或者已經絕種了。用現在人的眼光,那個時代的愛情是不真實的愛情,即便真實,也是冒著傻氣的愛情。哪有愛情不需要回報的?哪有愛情沒有食色性的?你看,現在人戀愛有幾個不看對方家境和地位的?有幾個談了三天戀愛不上床的?有幾個為愛無怨無悔地奉獻、犧牲的?吃到碗裡看到鍋裡的大有人在。愛為財生又為財亡的大有人在。情為權亂又為權棄的大有人在。性早熟性亂來的大有人在。女的傍大款,男的傍富婆,上床下床就像穿鞋脫鞋一樣輕松自如,結婚離婚就像開酒瓶一樣不費勁。老三和靜秋栽種的山楂樹活著,老三和靜秋純潔的愛情死了!
對於山楂樹時代的聖潔之愛,我們只有無邊的羡慕和欽佩。
對於網絡時代的世俗之情,我們只有無盡的傷感和悔恨。
艾米的紙質《山楂樹之戀》和張藝謀的影像《山楂樹之戀》是給我們這個時代留下的純愛化石和純愛挽歌,是愛情的世外桃源和理想王國。彌足珍貴。令人懷想。即便那個時代的愛情已經絕版或者無法復制和再生,但重溫一下那個時代的愛情,也會給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現代愛情一種安慰。那種冒著傻氣的愛情,比我們現在散著臭氣的愛情實在是高尚和向往。
只是,老三死了。靜秋也不見了。那純美的愛情,被老三和靜秋永遠地帶走了。即便老三不死、靜秋還在,在這什麼都不再純潔乾淨、都被污染成濁的時代,那純美的愛情,還會回來麼?
也許不會了。永遠不會了。
但是,我跟所有的人一樣都盼望著那種純粹的愛情,期待著那種純粹的愛情。相信,只要愛不死,情不滅,迷路的愛情,總會找到回家的路……
彭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