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作者是人藝老演員牛星麗和金雅琴之女,以人藝大院孩子的視角,描寫了忠於藝術、熱愛生活的藝術家們的逸聞趣事和感人故事。焦菊隱舐犢情深、濮存昕之父蘇民家教有方、陳道明『找打』、金雅琴包攬三姑六婆角色……
上集回放:朱旭大大會拉胡琴、紮風箏、吹薩克斯,做飯,最拿手烙春餅。我媽說修宗迪是少爺,他家也是大家。
十九、黃宗洛夫婦
在『流金歲月』中我過了一把小角色的癮。那是在《茶館》的片段中,我跟隨演大太監的黃宗洛叔叔飾演他身邊的小童。排戲時,我的每一個位置,每一個形體動作,都是人藝這些叔叔大大們給說的,我一點兒也不敢掉以輕心。黃宗洛叔叔飾演龍太監其實並不是他的本行,那是因為當年飾演龍太監的童超大大故去了。
在1958年人藝排《茶館》時,黃宗洛叔叔飾演的是梅二爺,為此仔細研究旗人的風俗。每天早晨,院裡人會看到黃宗洛叔叔身穿長袍,手提鳥籠,腰帶上掛著十三件小零碎兒,挖耳勺、荷包、玉佩、煙壺……整天泡在隆福寺、安定門一帶的茶館裡。黃宗洛叔叔研究來喝茶人的身份、地位、舉止、言談,還交了一大批朋友,登門拜訪老的旗人,跟他們學習打千請安的方法。
黃宗洛叔叔平時自稱是『龍套名演員』。一個演員由龍套而出名,那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別人要是問他有什麼訣竅,黃宗洛叔叔就說:『沒別的,笨乾,苦乾,傻乾!當綠葉更能練出演員的真本事,要讓觀眾在幾分鍾內記住你,非有絕活不可。』黃宗洛叔叔在演戲時還時常給自己施『苦肉計』,靠面部肌肉來塑造人物。在《遛早的人們》裡,黃宗洛演半身不遂的方爺爺,那陣子整天咧著嘴、歪著臉,場次演多了,嘴也就老歪著,成了習慣,過後好久纔扳過來。
這次『流金歲月』彩排時,我們在後臺都化好妝了,黃宗洛叔叔遞給我一個蓋碗,讓我為他泡茶,然後端到他的面前『伺候著』。黃宗洛叔叔喝完三口以後,讓我喝一小口,然後跟我說:『從現在就算開始進入角色,我走到哪兒,你就得跟到哪兒。』於是我就按照黃宗洛叔叔的話做。後來快上場了,黃宗洛叔叔一撩大褂,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就往前走,我馬上快步跟著。走著走著,黃宗洛叔叔突然一停說:『別跟著啦!』我還沒明白,為什麼又不讓跟著啦?慌忙抬頭一看,敢情是男廁所。
熟悉的人都知道,黃宗洛叔叔是帶著三個孩子過日子的。但有人會問了,他不是只生了兩個兒子嗎?凡是看過北京人藝戲劇的人都知道,黃太太尚夢初阿姨一直都是在飾演小孩子,從外國戲裡的孩子到中國戲劇裡的男孩和女孩,她都能演得活潑可愛。所以說,黃宗洛叔叔的另一個『孩子』就是尚夢初阿姨。大家萬萬沒想到的是,尚夢初阿姨年近七十歲的時候,又一次在北京人藝的舞臺上扮演了《日出》中的小東西,那真摯的表演、稚嫩的嗓音,簡直讓人驚嘆。小東西被賣到窯子裡走投無路的時候,直瞪瞪的眼神、無辜的神情,仿佛在質疑:『為什麼我爸爸會叫鐵柱子砸死呢?』小順子說:『你爸爸要是活著,不也是臭屎殼郎,沒人理。一個破砸夯的能怎麼樣?』小東西喃喃地說:『我也許就不會苦到這一步。他比黑三有勁多了,又高又大,要是看見黑三把我下了窯子,一拳就會把黑三打死。』尚夢初阿姨用精湛的演技一下子把觀眾都抓在手心裡,大家跟她一起悲傷,一起追思,最後又一起絕望。天黑了,外面有人在喊:『落燈啦!』敲木梆的聲音由近而遠,淒涼的叫賣聲響起:『硬面餑餑!』這時,小東西拿著一根麻繩,仿佛瞧見什麼似的睜大眼睛,點著頭,像失了魂一樣,將面前的兩個門關上,一一鎖上。小東西哆嗦著,鼓起最後的勇氣到了左邊的小門停住,移過一把椅子,站在上面,用麻繩結束了自己小小的生命。臺上臺下一片寂靜,這就是好演員。
黃山書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