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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張藝謀的《山楂樹之戀》,我心動許久,不由想起我三十四年前的初戀,想起深冬的那個夜晚。
記得在我快復員的前夕,我娘到北京看我。沒想到突然發病住進了北京軍區某醫院,一住就是八個月。我隔三岔五去看望,那時我笨手笨腳的,常常把襪子和褲衩一塊洗。伺候我娘的差事全由一個秀氣的女老師負責,她母親因為心髒病住院,就挨著我娘。我娘生了五個小子,就是沒有閨女,見了她總喊她閨女。女老師就照我的稱呼,跟我母親喊娘,聲調特別親切。我在家行五,日子久了,女老師就喊我老五。我覺得不見女老師心裡就空落落的,許是初戀緣故,我很少單獨和她在一起,那種耳熱心跳的感覺現在回憶起來好像在昨天。女老師對我倒很大方,當著她母親和我娘的面總愛和我聊天,那雙眼睛常常盯著我喘不過氣。我和她的交往就是借書和還書,然後談讀後感。兩人談到一起時,又總是激動不已。我娘和她母親在一邊總是笑,笑我們發癡。當我們朦朦朧朧的時候,我娘早看出我們之間那點意思,但就是遲遲不表態。
有一次,女老師對我娘開玩笑地說,把你家老五留在北京吧,北京有發展。我娘對我這個老兒子視為寶貝,哪兒捨得放我,警惕地說,不行,他不能離開我。女老師笑了,他那麼大人了,還離不開您哪行啊。我娘不再說話,女老師也不再問。我娘病愈出院前,女老師找我,兩個人在醫院的花園裡來回走。那時不懂得說什麼甜蜜的話,明明知道手拉著手就是一種幸福,但也都是故意裝得很正經,誰都不會去觸動誰。我說,我准備復員回天津。女老師忽然哭了,說,我母親有病,我不能離開她。我對你母親這麼好,你就不能跟你母親說說,把你留給我?我跟娘攤牌,幫助我娘回憶在她住院的日子,女老師怎麼伺候她的,女老師為我娘洗腳,甚至擦身上。有時,我娘尿尿不方便還給接尿。我娘愛吃西紅柿,那時已經入冬了,買不到西紅柿。女老師跑到郊區,找到大棚裡,拎出一兜發青的西紅柿。菜農說,別馬上吃,要在溫水裡泡泡。女老師就回家,在洗臉盆裡倒上溫水,把西紅柿泡上。她這人癡心,時不時用手去試溫度,只要涼一點兒就立馬續上熱水,三個小時沒有停閑過。然後,捧著軟軟的西紅柿送給我娘,把皮剝淨,遞給我娘。我娘背後要起褥瘡,大夫說得經常按摩。又是女老師,天天給我娘按摩後背,直到大夫說行了。我對我娘說,就這樣人家怎麼就沒感動您呢。我娘說,我喜歡她,但我不喜歡她母親,你跟了她,就得受她母親的委屈,你行嗎?
我最終還是依了我娘,沒有和女老師繼續發展。我復員離開北京時給她家打了個電話,我對她說要復員了,後天就走。女老師說,你想見我?我說,是。女老師沈了沈說,還有什麼意思嗎?我羞愧地說,你不想見就算了。女老師說,來吧。她家在北太平莊住,那是一個深冬的夜晚,我到她家時,她在樓外面正等我。女老師說,別上我家了,我母親見了你也別扭,咱倆走走吧。於是我們步行,從她家一直走到西單,足有十幾裡地。天特別冷,她穿著棉猴兒,只露著兩只眼睛,就這眼睛燙得我臉頰通紅。不能再送了,天太晚了,馬路上空蕩蕩的。女老師拉著我的手,這是我們第一次接觸,也是最後一次。她說,分手了就不要再聯系了,彼此留個感情空間吧。我嗓子眼發酸,什麼話也沒有。很想擁抱她,但不敢。估計她也想,眼巴巴看著我。兩個人憋了一會,我把她的手松開,她失望地對我說,你是我的初戀。說著她淚如雨下,轉身上了最後一輛公共汽車。此後我就再也沒看到過她。後來,偶然的機會,我在護國寺的胡同口遇到她妹妹,便上前詢問她姐姐的情況。她妹妹說,我姐姐結婚了,生活得不好,但你也別再打攪她了。又過了幾年,我出差去北京便跑到北太平莊,四處尋找她的家。但灰色的舊樓已經沒有了,全是清一色的高層住宅。我又跑到她所在的學校,校捨已經沒了,變成一個超級大商場。過去熟悉的一切都沒了,都消失了。女老師在哪呢?她現在是不是好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