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昨日,趙作海來京。 |
趙作海染黑了頭發,西裝、皮鞋。這次他來北京,說是來看看記者朋友們,道個謝,說說話。
他現在有了一個新身份———公民代理人,隨身的黑包裡裝著厚厚的案件資料。
走路時,他依然習慣性地把手往袖口裡縮。西裝的褲腳挽起來,吊在皮鞋上面,染黑的頭發能夠看到白色的發根。
看到別人采訪自己的視頻,大家笑,他也跟著笑。用力過大,笑得咳嗽起來。他說他現在光想笑。
煩心事也有。
親戚借錢借成了仇人,老伴常為了錢和他吵架,『老是跟我要錢』。即便如此,也『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常在沈默時,靜靜地看著窗外。
他說外面真好,北京真好。
代理
『公民代理人就是別人跟我喊冤,我去法院幫他說說。我給他們壯壯膽子。』
記者:找你維權的人多嗎?
趙作海:太多了,一天就有五六個,每天都有。我有時候聽人說案子,從早上五點說到晚上十二點。
記者:都是找你說案子的?
趙作海:都是說案子,都說自己冤枉,『俺的冤情跟你說說』。
記者:聽了之後什麼感受?
趙作海:很難受。不過我也是一個從監獄出來的人,幫不上啥忙,只能是幫他們聯系聯系記者。
記者:說冤屈的人,你都相信他們嗎?
趙作海:不能說全相信。但我都盡量幫他們找記者、媒體。指個門路,找哪個記者,找哪個報社。以前記者給我的名片都送完了。
記者:也有請你做代理的?
趙作海:也有。
記者:在你心目中,什麼叫公民代理人?
趙作海:公民代理人就是別人跟我喊冤,我去法院幫他說說。我給他們壯壯膽子。
記者:你能起到一個什麼樣的作用?
趙作海:我到法庭上聽聽,看看。我是一個受過冤枉的人,我起一個監督作用。我認為,一個法官做事要穩重。不能再像對我這樣,再判錯案。要對群眾負一定的責任。我當了代理人,我進了公堂,就能聽聽法官說什麼,也能給他提個醒。
記者:也就是說,你是一個警示作用,警示法官不能出冤案?
趙作海:也可以這麼說。大家都知道我是老趙,都知道我受過冤枉。
選案
『選的都是老案子。時間那麼長,還不給人家處理,讓人家上訪。這麼一直壓著不對。這些都是有冤屈的。』
記者:你選擇代理案件的標准是什麼?
趙作海:我不能什麼都做,如果都做,我天天跑也跑不完。做公民代理人,我選的案子都是一些老案子,時間長的案子。太簡單的案子我就不做了,我做不完,多做一些復雜的、疑難的老案子。
記者:為什麼?
趙作海:老案子,時間那麼長了,還不給人家處理,讓人家上訪。這麼一直壓著不對。這些都是有冤屈的。
記者:那你怎麼判斷有冤屈?
趙作海:你要了解對方,聽取律師的意見。
記者:你覺得自己有這個判斷能力嗎?
趙作海:聽聽兩邊的意見。一頭是四兩,一頭是半斤,那能一樣嗎?那不就能聽出對錯了。
記者:你是自己看案件資料嗎?
趙作海:我不識字,一般是妻子念給我聽。
記者:有沒有想過,你在法律方面不懂,代理一些案子會造成一些問題?
趙作海:我最開始做代理的時候,碰到過一個領導,是河南的人大代表。我說領導,我代理案子合適不合適?他說,行,但你要一碗水端平,多聽聽雙方的意見。大堂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聽雙方的意見,看誰講理。
記者:你判斷的標准,是講不講理,你的這個理,是什麼樣的理?
趙作海:就是做事對不對。
記者:現在你也在學習法律,怎麼學習?
趙作海:在監獄裡學習過一些。現在主要是聽取群眾和農民的意見。看公家法官咋判。時間長了,我就能學習明白了。
出庭
『上庭前有人告訴我該咋說』,『法官的意見,聽到不對的,我也敢說。都是死過的人了,還怕什麼?』
記者:你覺得大家為什麼會找你代理案子?
趙作海:大家看我冤了11年,肯定會聽群眾意見。另外,我認識的媒體記者多,大家都是找我來指個門路,要不然,我一個莊稼人能有個啥能力。
而且,代理了第一個案子之後,我也看看大家的反應。讓大家都評評,我這麼做對不對。如果大家都說對,我就繼續做。如果說我錯,我就回家種地。後來看報紙上大家都說中,都支持我,我就繼續做。
記者:很多人說,因為你是名人,大家纔會找你當代理?
趙作海:我是啥名人。就是個莊稼人。不過現在全國人都認識我,我到哪裡,哪裡都說老趙來了,老趙來了。還都承認我吧。
記者:這是你的優勢?
趙作海:大家支持我。我住了10多年的監獄,我能化痛苦為力量,多為農民做點好事。
記者:找你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趙作海:都是農民,沒有當官的,都很可憐,都是打官司找不到門路的人。我願意幫他們,我不要任何人的費用。跑個案子那麼難,又跑了那麼多年,我一看到他們就想起自己,我知道這種難受。當初,我的孩子們一塊錢都拿不出來,我就是從那難處過來的。
所以我常跟找我的人說,你們的難處我知道,一根煙都拿不出來求人的難受勁,我知道。
記者:你曾經說過,碰到困難的,你可以拿錢給他們打官司?
趙作海:我不能說拿出錢來幫助,我能借給你們,你們以後可以還我。我都給你們,我自己也沒吃的,我這60多萬也不夠啊。
記者:現在有人跟你借嗎?
趙作海:現在沒有了。
記者:出庭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和以前不一樣吧?
趙作海:不一樣了。以前因為自己的事情上庭,頭勾著,哭哭啼啼的。現在是為老百姓做事,也不哭了,也敢大膽說了,一點都不緊張。聽法官的意見,聽到不對的,我也敢說了。我都是死過的人了,還怕什麼?
記者:有人教你如何說嗎?
趙作海:上庭前有人告訴我該咋說。太麻煩的我也記不住,我就撿我知道的說。媒體報道我,大家都關注,纔知道啥是啥非。
記者:以後如果找你的人越來越多,你應付不過來咋辦?
趙作海:我會一直幫,我幫不過來,還有媒體。
記者:有時候會有無奈的感覺嗎?
趙作海:有時候幫不上忙也著急,也沒辦法,只能交給媒體,發表發表,安慰安慰。
未來
『在監獄我就像個青蛙。現在一出來,啥東西都對我有促進。我掉隊太遠,要邁開步伐,隨著社會的潮流前進。』
記者:這半年你覺得自己最大的改變是什麼?
趙作海:精神了,也年輕了。以前精神壓力大,抬不起頭來,現在好了。
記者:和妻子是怎麼認識的?
趙作海:她來找我反映情況。後來兩個人說起話來,她也是無人照管,同命相連,後來她就說咱們兩個生活在一起吧,我就同意了。都是苦命人,也不知道以後會咋樣,她老跟我要錢,因為要錢吵架。
記者:孩子不太滿意?
趙作海:孩子覺得她不是出力乾活的人,覺得她是為了我的錢。孩子對我有意見,兒子和兒媳婦都來北京打工了,幾個孩子也不聯系我。
記者:那怎麼辦?
趙作海:走一步算一步吧。兒子不理我,我就當好好鍛煉他獨立生活的能力吧。他不生氣,就不會獨立。
記者:和親戚關系怎麼樣?
趙作海:唉,有了這點錢,把親戚都得罪了。別人借還有還的,親戚我怕不還,所以也沒借。除了蓋房子,剩下的錢我准備以後等孩子們有了能力,給他們做點生意。
記者:和村裡人來往多嗎?
趙作海:我也不常出門,所以來往也不多。我一般還是把精力放在找我打官司的人身上。
記者:出獄半年了,還常想起以前嗎?
趙作海:咋也忘不了。你說我啥記不住,公安局打我33天,我能記不住嗎?不過現在想得少了,想的還是好好過日子。
記者:還會做噩夢嗎?
趙作海:好多了。做噩夢少了,因為心裡開心。出了獄,續上妻子了,也尋上兒媳婦了,房子也蓋了,地也收回來了。沒啥煩心事,也就不做夢了。
記者:自己的案子怎麼樣了?
趙作海:打我的刑警隊的案子還沒開庭,我一直等著呢。
記者:出獄這半年,你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趙作海:出來之後,我真是見了世面。以前在監獄裡,我就像個青蛙,給我多大的天就是多大的天。現在一出來,啥東西都對我有促進。我在社會上學習學習,跑跑,看看社會發展成啥樣了。我掉隊太遠,要邁開步伐,隨著社會的潮流前進。
記者:這半年過得好嗎?
趙作海:咋也比在監獄裡強多了,有自由了。
記者:現在生活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趙作海:我現在有地,政府也不要公糧了(編者注:系農業稅),我就是種種地,也夠吃了。我想著以後孩子再尋上媳婦,我再抱孫子,也就是這些理想了。還有就是幫老百姓辦點事情,給他們出出力。
-人物簡介
趙作海男,1952年出生,河南版『佘祥林』。十一年前,作為殺人犯入獄。今年4月,被『殺』者回村。此後,趙作海無罪釋放,並獲65萬元國家賠償。經媒體報道,他成為代表冤案的『符號』而廣受關注。時隔數月,趙作海以公民代理人的身份重新出現在公眾視野。已經代理了兩起官司的他,希望能在法庭上為別人『壯膽』。
-名詞解釋
公民代理訴訟指在我國司法實踐中,非法律職業的普通公民擔任訴訟當事人的代理人或辯護人,按照法律規定的程序和權利、義務參與訴訟的一種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