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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家:GEE
-書名:《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
-閱讀時間:1999年
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做一個記者,長大後我實現了。我覺得我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人,因為我那股挖料和爆料的衝動是滲在血裡的。如果有什麼大事地球人都知道了而我竟然沒有預先知道,那我一定會悔恨我的失職;如果我知道了什麼大事卻無法傳播出去,那我就會百爪撓心。
我曾經不喜歡歷史,因為那都是過去的事,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沒有挖掘的潛力,況且還那麼枯燥。改變我的是一本介於新聞傳播與歷史之間的書——《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當時,一個學新聞的朋友把它推薦給我,說它在分析傳播途徑和傳播規律上做得很不錯。
這本書確實非常有意思,它以乾隆時期的一個事件入手,收集方方面面的證據與資料,厘清了一則謠言的傳播及放大過程和它之所以會這樣的深層原因。從新聞學的角度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專業的調查報道。
它改觀了我對於歷史的看法,徹底地。我發現,原來歷史並不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雖然資料浩如煙海雖然事情板上釘釘,但正如新聞一樣,無數種事實、無數個頭緒在各種資料裡擺放著,如何找到有價值的事實,如何將其厘清脈絡、清晰闡釋,如何組織事實來表達判斷,都見調查者的功力,在這方面,兩者是一樣的。
從這本書開始,我對歷史產生了興趣,而且,是用看新聞的眼睛去看的興趣。在那之後,我陸續讀了很多歷史書,當代人寫的如《中國人史綱》、《晚清七十年》、《皇帝與秀纔》……古代人寫的如《史記》、《資治通鑒》,進而翻找《新唐書》、《舊唐書》、《後漢書》等等。越看,越感覺歷史之有趣,感覺料之多之猛,完全不遜於當下之社會。
作為一種讀書筆記,我開始寫歷史小故事,或者說,從歷史中爆料。不做記者很多年,寫歷史,讓我重溫了做記者的感受。
看的過程是在找選題,海量信息中尋找讓人眼前一亮的、能產生好奇心追根究底的線索。什麼樣的東西會成為線索呢?那些特立獨行的人、那些放在今天都足以稱為傳奇的經歷、那些不經意間影響了歷史走向的小事、那些被當時的時代所決定而必然發生的事件、那些集中體現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人類共通的悲歡離合的故事……這些,都和做新聞一樣,又比做新聞有了更廣闊的空間和更廣大的資源——這是現實中所難以獲得的。
確定了線索,就開始收集資料,這就像采訪。浩如煙海的史書就是采訪記錄,你可以從盡量多、盡量不同的史書中去收集對同一人、同一事的不同記載,就仿佛就一件事情多方求證一樣。
資料收集盡可能完備後,下一步是確立角度,決定如何使用手頭的資料。這是最重要的環節,在這一步中,新聞被提煉出來。雖然拿著同樣的資料,角度不同,出來的報道就會不同。從第二步起,還可以把程序這樣轉換:先預先推測一個角度,然後順著這個角度去查資料,看資料是否能夠支橕這一判斷,是否從邏輯上合理。如果不行,就要依據收集到的東西,重新做一次判斷,繼續收集。
最後,就是寫稿了。
歷史之於新聞,相同之處非常多:都是對事實的記錄;都需要用盡可能多的細節來敘述事件;都依據記錄者看待事物的角度與態度不同而會呈現出有差別的面貌;都需要收集資料——差別僅在於一個可以直接接觸到當事人,另一個只能借鑒他人的記錄。重寫歷史,就像是一個新聞實務的游戲,可以運用各種技術手段,用同樣的資料,把事件講出種種不同的面貌來,而且都能自圓其說,無懈可擊。
這個游戲讓我重新感受到我所從事的這一行的無窮樂趣,而且因為不用擔心限制,不用擔心影響,不用擔心有熱心讀者來跟我唧唧歪歪,就使玩的過程無比自由與放松,這一點,是我在實際工作中久已體會不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