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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聚氰胺陰魂不散。日前,有關襄樊追查『湖北遠山乳業有限公司』三聚氰胺嚴重超標玉米奶的事件,牽動著社會的敏感神經。監管部門調查發現,問題玉米奶產於湖南湘潭,這批問題玉米奶是『勾兌』了今年7月剛剛東窗事發的青海『東垣奶粉』。對於源頭———青海『東垣奶粉』,記者不久前進行了深入的調查。
今年7月,青海民和東垣乳品廠生產的奶粉被檢測出三聚氰胺超標500餘倍,乳品安全問題再次觸痛公眾敏感的神經。
有意思的是,問題奶粉樣品在青海省質監部門,拿到的是『合格』的檢驗報告,但甘肅方面的檢測結果卻是三聚氰胺嚴重超標。從青海到甘肅,送檢結果大相徑庭,引發了人們對質監部門的質疑。幾經波折,《經濟參考報》記者對事件進行了深入的調查。
陝西省社科院副研究員尹小俊表示,東垣問題奶粉事件中,企業為追逐更大的利益而違規生產和銷售是主因,同時也反映出技術監管層面上責任主體模糊的問題。如果技術監管和責任承擔不能有效捆綁,就會導致監管脫節。
從青海到甘肅送檢結果大相徑庭
案發前,青海質監的檢驗報告顯示樣品中三聚氰胺不超標。案發後,青海省海東地區質檢所、對案件偵辦取證和提起公訴的民和縣公安局與檢察院都拒絕接受采訪或稱『不好談』,對這一案件避之唯恐不及。
今年9月,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人民法院對兩個月前因涉嫌生產銷售三聚氰胺超標奶粉的4名嫌疑人做出一審宣判,民和縣東垣乳品廠的廠長劉戰峰、車間主任王海峰、職工劉西平和原料供應商周忠林分別被判處一年半至三年的有期徒刑並處以35萬至38萬元的罰金。
據調查,東垣乳品廠成立於1987年,屬全民所有制企業,廠長劉戰峰自1997年承包至今。2010年4月和6月,劉戰峰先後兩次通過周忠林從河北購進無標識和無檢測報告的奶粉,其中4月底購進35至38噸,6月份購進38噸,由職工劉西平、王海峰負責加工生產成東垣牌奶粉,銷往南昌、南京、杭州、蘇州等地。
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人民法院一位副院長告訴記者,東垣乳品廠用第一批奶粉生產東垣牌全脂淡奶粉,經青海省海東地區質量技術監督檢驗檢測所檢驗合格後,將其中10噸發往江西省一家乳業公司。這家公司收貨後進行檢驗,發現三聚氰胺超標並與東垣乳品廠聯系,兩家企業共同將3噸問題奶粉銷毀,剩餘7噸被退回,運往東垣乳品廠南京辦事處庫房封存。
6月初,驚人的一幕再次上演。『劉戰峰又通過周忠林購進奶粉38噸,劉西平便將奶粉樣品送往海東地區質量技術監督檢驗所。海東質監所再次出具無三聚氰胺的報告,東垣乳品廠便用其中8餘噸奶粉生產東垣牌全脂淡奶粉,銷往江西南昌等地。南昌的公司檢驗後,卻發現東垣乳品廠奶粉不合格。』這名副院長說。
這一次,得到南昌方面通知的劉戰峰派劉西平將奶粉樣品送到了青海省質量技術監督檢驗站,但青海質監的檢驗報告還是顯示樣品中三聚氰胺不超標。
『我們考慮,劉戰峰當時還是心存疑慮的,他又派劉西平將奶粉樣品送往甘肅省產品質量監督檢驗中心。』據介紹,甘肅方面的檢測結果是三聚氰胺嚴重超標,並立即將有關情況上報甘肅省政府和國家有關部門,劉西平也被移交蘭州市公安局經偵支隊。
案發後,南京市質監局對東垣乳品廠南京辦事處的東垣牌全脂淡奶粉進行了檢驗,發現24.6噸奶粉中,三聚氰胺均超標。
法院證據顯示,今年6月17日至28日期間,東垣乳品廠共向青海省海東地區質檢所送檢奶粉樣品8個批次共80餘份,經檢驗,三聚氰胺『未檢出』或『不超標』,海東質檢所為產品出具檢驗『合格』的報告。同時,青海省質監站也於6月18日收到了劉西平委托檢驗的奶粉樣品,檢驗報告稱未檢出三聚氰胺,『合格』。
采訪中,一位民和法院的工作人員私下透露,就所查明的事實,這樣的判決結果『有些勉強』。而青海省海東地區質檢所、對案件偵辦取證和提起公訴的民和縣公安局與檢察院都拒絕接受采訪或稱『不好談』,對這一案件避之唯恐不及。
調查幾經波折檢驗人員原來『非專業』
在基層,設備、人員、工作經驗存在很多不足。這次海東地區負責東垣乳品廠奶粉檢驗的工作人員『一個身兼財務工作,另一個管計量工作,都不是專業的技術檢驗人員。』
一名被告方的辯護律師指出,劉戰峰等人多次主動送檢奶粉的行為說明他們沒有主觀上的犯罪故意。『被告也有無辜的一面。』
民和縣法院表示,案件的審理中法院認為企業和青海省質監部門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根據民和縣檢察院起訴書指控,法院只能公訴提出的被告作出判決。『檢察院沒有指控質監部門,我們也無法追究其責任。』他說。
記者就此情況於9月10日赴青海省海東地區質量技術監督局、民和縣檢察院以及民和縣公安局采訪時,遭遇重重阻力。在出具多份『合格』報告的海東質檢所,紀檢組長楊國輝表示『沒什麼說的』,高喊著讓記者『離開』。民和縣公安局和檢察院多名領導均稱『對案件不了解,由別人負責』,最終掛斷記者電話。
青海省質監局副局長李俊接受采訪時表示,海東地區和青海省質監部門做出的檢測結果是非常准確的,至於為什麼奶粉樣品在甘肅和南京被檢出三聚氰胺超標,很可能送到甘肅和送到青海的樣品並非同一產品,因此不能排除劉佔峰等被告為了脫罪而『說謊』。另一方面『在青海檢驗沒有,外地拿去檢驗有的,這也不好說。也可能是存在檢驗的水平問題。』
同時李俊也表示,解放後的40多年來,一直是衛生部門在主管食品安全監管工作,質監部門接管食品安全監管工作只有2到3年的時間。在基層,設備、人員、工作經驗存在很多不足。他告訴記者,這次海東地區負責東垣乳品廠奶粉檢驗的工作人員,『一個身兼財務工作,另一個管計量工作,都不是專業的技術檢驗人員。』他還說,由於設備、技術等原因,檢驗結果不一樣的情況是可能存在的。
李俊說:『海東質檢所只是在行政隸屬上歸青海省質監局,實則是獨立法人。因此,只能保證青海省級質檢部門的檢驗結果,對海東質檢所存在的問題由青海省紀檢監察部門調查。』
食品安全監管應從被動走向主動
『根據過去食品安全事件處理的例子,回避不是良策,有可能引起人們更多的猜疑,使問題復雜化,損害政府部門公信力,不利於我國社會轉型期和諧社會建設。』陝西省社科院副研究員尹小俊說。
就在青海發現問題奶粉前幾天,吉林省也查出三聚氰胺含量嚴重超標奶粉,是繼2009年底上海熊貓奶粉、陝西金橋乳粉等多起三聚氰胺事件之後發生的又一惡劣食品安全事件。
自2008年三鹿奶粉事件以來,國家除了對事件本身從嚴處置,還出臺了《食品安全法》及其實施條例,《乳品質量安全監督管理條例》等法律、法規,加強食品安全監管力度,並展開多次集中清查,消除食品安全隱患。時隔不到兩年,三聚氰胺、性早熟等乳品爭議事件時有發生,反復觸及公眾的敏感點,人們不禁要問『為什麼』。
陝西省社科院副研究員尹小俊表示,東垣問題奶粉事件中,企業為追逐更大的利益而違規生產和銷售是主因,同時也反映了技術監管層面上責任主體模糊的問題。如果技術監管和責任承擔不能有效捆綁,就會導致監管脫節。
尹小俊說,『保障食品安全是一個長期的、堅持不懈的過程,要從事後追責向事前預防轉型,建立完整的監管鏈條。應該通過建立嚴密的防范制度,把解決問題的工作階段前移,降低社會風險。同時,給可能違背制度的官員和商人以足夠的警戒和震懾,讓食品安全監管從被動走向主動。
對於處理此類事件,尹小俊說,在很多類似案件中,監管機構的應承擔的責任並不明確,此次青海省紀檢監察介入調查應該說是一種積極作為的態度。『根據過去食品安全事件處理的例子,回避不是良策,有可能引起人們更多的猜疑,使問題復雜化,損害政府部門公信力,不利於我國社會轉型期和諧社會建設。』他說,在事發第一時間和調查過程中做出公開、正面的回應纔是正確的選擇。
三聚氰胺檢驗結果有偏差癥結何在
在青海三聚氰胺奶粉事件調查之中,讓記者頗為疑惑的是,三聚氰胺檢驗究竟復不復雜?不同的檢測機構,為何出現迥然不同的結果?記者對此進行了多方調查。
受訪的業內人士稱,僅從技術層面來講,現行的檢測辦法確實有弊端,但結果應該不會太離譜,如果完全按照程序進行,三聚氰胺超標是應該被檢驗出來的。問題的癥結並不都在技術層面,更重要的是在制度方面———該走到的程序、該動用的技術手段,有沒有被嚴格遵守。
『我現在能說的是,青海省級產品質量監督檢驗部門的檢驗結果是有保證的。在(青海東垣三聚氰胺奶粉)事件發生後,我們把省級產品質量監督檢驗部門的檢驗樣品送到國家級機構,檢驗結果幾乎是一致的。』青海省質量技術監督局副局長李俊表示。
青海三聚氰胺奶粉發生後,記者未能見到當初為『問題奶粉』出具合格報告的兩名青海省海東地區質檢所檢驗人員。而海東質檢所工作人員也表示,在這一問題上不接受記者采訪。
李俊說:『對於海東地區質檢部門的結果,我不能夠多說什麼。因為他們是獨立的法人,我們省級部門僅為行政指導,他們自己對檢驗結果負責。』
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一家乳業負責人白靜波表示,由於自己的企業很小,並不具備專業的三聚氰胺檢驗能力,產品都是送到質檢部門檢驗,『他們也過來進行抽檢』。『不過我曾經用試紙進行檢驗,沒有發現任何反應。說實話,我從沒見過三聚氰胺,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白靜平說。
陝西省西安銀橋乳業集團一位工作人員表示,現在乳品行業基本上聽到三聚氰胺都是談虎色變,作為企業只能自己『明哲保身』嚴把質量關。而且不同部門的檢測方式也可能不一而同,不便於對檢測過程和質檢部門的工作進行說明和評價。
廣州省乳業協會理事長王丁棉明確告訴記者,僅從技術層面來講,現行的檢測辦法確實有弊端,也發生過誤判的案例。『誤判曾經造成許多企業的整批產品被銷毀。當時只是告訴一種方法,很多人都去檢,操作人員的技術規范多少會有一些偏差。』
王丁棉說:『不過青海是不是就是這麼巧,三次都誤判,我也不敢下結論。但是乳品企業如果知道奶粉是有問題的,也不會這麼多次送檢來冒險。』
王丁棉指出,檢驗出奶粉中的三聚氰胺並不『神秘』,一些大中專院校也可以做,質檢部門並不具有獨家解釋權,三聚氰胺檢驗不應如此『諱莫如深』。
『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企業弄虛作假的嫌疑。不過,按規定送檢的東西,質檢部門是必須要有留樣、備份。現在,這些都可以拿出來,當著媒體、公證機關的面當眾檢驗,公開透明地證明質檢部門檢驗不存在問題。所以問題的癥結並不都在技術層面,更重要的是在制度方面:該走到的程序、該動用的技術手段,有沒有被嚴格遵守。』
青海省進出口檢驗檢疫局是青海省級具備三聚氰胺檢驗資格的另一家單位。其辦公室主任雷霆表示,如果完全按照程序進行,『三聚氰胺超標是應該被檢驗出來的。』
西安市農業委員會負責對西安地區乳業奶源進行監管。其畜牧發展處處長賈社全也表示類似的看法。他說:『作為檢測儀器,肯定是會有差異的,但是結果應該不會太離譜,不可能說沒有(三聚氰胺)檢出有,有(三聚氰胺)卻檢不出來。』
11月初,為切實加強乳制品質量安全工作,國家質檢總局組織修訂了《企業生產嬰幼兒配方乳粉許可條件審查細則(2010版)》和《企業生產乳制品許可條件審查細則(2010版)》,並予以公布。與之前2006年版的審查細則相比,新版細則對乳品企業的質量管理制度、質量控制人員、質量檢驗設備、企業自檢項目等方面都有更為具體和細致的要求。
該細則明確要求:乳品企業必須具備三聚氰胺檢驗項目相關的檢驗設備及能力,不得進行委托檢驗,同時企業檢驗人員中有三聚氰胺獨立檢驗能力的至少2人以上。
對此,王丁棉卻表示出擔心,他說,如果確確實實按照衛生部的指定方法,企業購置設備的錢很多,同時檢驗時間也會增加,這將給企業帶來很大的成本負擔,而這些負擔很有可能將被轉嫁給消費者。
『據我了解,目前,有專家已經掌握了快速、經濟又有效的檢測方法,雖然定量檢測出奶粉中三聚氰胺的含量需要一定的時間,但能快速判斷有還是沒有,希望能夠盡早推廣使用。』王丁棉說。
誰在添加三聚氰胺:奶農?企業?中間商?
中國乳業因三聚氰胺事件跌入一個又一個的夢魘,如今這一行業的信譽與信心如游絲般脆弱。問題奶粉中的三聚氰胺到底是誰在添加?是奶農、企業,還是中間商?
長期從事鮮奶源頭監管工作的西安市農業委員會畜牧發展處處長賈社全表示,依據他的判斷,奶農自行添加三聚氰胺的可能性應該首先排除。
『三聚氰胺很難買到,而且將其添加進鮮奶中也不能增加出售時的稱重,奶農怎麼會主動參與這樣吃力又不討好的行為呢?近期我們對管轄范圍內的奶場進行了拉網式的檢驗,沒發現有任何問題。』賈社全說。
但廣州乳業協會理事長王丁棉卻對此持有不同意見:『據我調研時掌握的情況,小部分奶農在鮮奶中添加三聚氰胺的現象是存在的。他們獲得的三聚氰胺被稱作「蛋白精」,將其填入兌過水的牛奶中,後來被稀釋的牛奶會迅速恢復最初的濃稠,蛋白含量顯然提高,從中獲利也就變得容易。』
王丁棉表示,許多奶農在摻入『蛋白精』時並不知道這就是三聚氰胺。當然,受市場影響,企業壓低鮮奶收購價格,擠壓奶農生存空間,也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他們采取非正常手段牟利。
『不管哪一方添加,動機都是獲取更大的利益,而三聚氰胺死灰復燃,准入門檻過低導致過多企業惡意、無序競爭是不容回避的因素。』王丁棉說。
北京東方艾格農業諮詢有限公司乳業分析師陳連芳介紹,目前,我國有800多家乳品企業,其中,持生產經營許可證生產嬰幼兒、成人配方奶粉的企業有100家以上,蜂擁而上的大小企業都企圖在『三鹿』事件後明顯復蘇的乳業市場上分一杯羹,利益驅使下,企業爭奪奶源、壓低收購成本、擾亂市場。
王丁棉說,今年6月1日正式實施的國家新《乳品安全標准》中對原部分標准作出了下調,這樣,更多企業參與到還不健全的乳業市場中,一些企業短期逐利的心態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有資質做長遠打算的企業的利益,引起無序競爭,甚至導致個別企業不擇手段,三聚氰胺等問題『乘虛而入』。
10月19日國務院發布了《國務院關於進一步加強乳品質量安全工作的通知》,劍指三聚氰胺。半個月不到後,國家質檢總局11月4日發布備受社會關注的《企業生產嬰幼兒配方乳粉許可條件審查細則(2010版)》和《企業生產乳制品許可條件審查細則(2010版)》。
根據這次的『乳業新規』,現行所有獲得乳制品及嬰幼兒配方乳粉生產許可的企業,應當按照質檢總局公布的相關規章和規范性文件要求,於今年12月31日之前重新提出生產許可申請,許可機關要重新進行審查。
這意味著,參差不齊的中國乳業又有了新的『門檻』要跨。對此,以王丁棉為代表的專家表示,設置『門檻』的新政或對亂象叢生的乳品行業帶來新氣象。
『政府提高乳業准入門檻,沒有高標准資質的企業就不能進入這一行業與已經具有一定規模和水准的大企業競爭,這樣,避免了名牌質優產品面臨混亂的「價格戰」,也避免大企業浪費精力應對一些無序的競爭。』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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