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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內出版發行的成吉思汗傳記已過百部,從嚴謹編年較真考據的英國版本,到天馬行空演繹傳奇的國內作品,而作家冉平的《蒙古往事》,卻給了人們另外一種感受,整個閱讀過程,如同聆聽一位蒙古游吟歌手低唱世代因襲的英雄史詩,盛滿銀碗的奶酒在手,帳外天高夜藍,星星好像被擦過一樣閃亮……
冉平是位詩人,漢族詩人,在內蒙古成長的詩人。詩人的靈性和敏感,讓他為蒙古民族充滿英雄傳奇的歷史而激動不已,也為蒙古人血液裡流動的自然性情、高貴品格、超然態度而驚嘆,因而發自內心地想把他認識到理解到的蒙古往事,告訴給更多的人知道。但這個願望又何其不容易,因為蒙古這樣一個民族,有其獨特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又有其特立獨行的人生態度和道德准則,用另外的語言體系,在另外的思維系統中轉述或翻譯,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於是,冉平選擇了詩。或者說,選擇了浸入蒙古的史詩而忘卻掉自己。聽聽這個吧:
我的兒子睡著了/夢見了太陽光/他夢見他的將來/統領著千軍萬馬/打頭的像獅子一般強壯/殿後的比豹子還機靈/追隨他的人比螞蟻還多/智慧的人都願意與他為伴/凡愛他的人/將得到車帳/凡恨他的人/將死於荒野/凡信任他的人/將分享他的光榮/凡嫉妒他的人/將一生受盡嫉妒的折磨/他的所到之處/將是一馬平川/他的所過之處/青草茂盛……
詩是蒙古人口口相傳,代代傳唱的英雄史詩,自十三世紀成書的《蒙古秘史》,被冉平用作他敘述的魂,而敘述者自己,完完全全的靈魂出殼,變成了通靈的薩滿帖卜騰格裡,傳說中鐵木真幼時的伴當闊闊出,成了他由人而神變化的觀者與參與者。冉平的吟誦用的是漢語,確切說,只是漢語的字和形,卻有著蒙古的魂和神,就如他自己所說,在整個的寫作過程裡,他讓自己忘掉了自己熟悉的漢語表達,『不用漢語成語,盡量少用形容詞,往回退,就像剛開始學習寫作那樣。有時也相當困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一件什麼事情……也有的時候,我感到一種自由和愉悅,是我看到了自己的某種能力,最終它將成為它自己,可靠,踏實,有陽謀沒有陰謀,有情感不講義務,天真而智慧,野蠻而高貴。』看看,像不像靈魂出竅的大薩滿。
《蒙古往事》大概是成吉思汗傳記中,寫作者最努力忘卻自己,隱藏自己,甚至忘卻自己的文化根基、道德判斷與思維方式,最大限度保留蒙古英雄史詩的魂靈與基因的一部作品。讀它,有時會讓人想到俄羅斯那些偉大的詩意作家演繹的北方大地上的偉大傳奇,想到美洲大陸那些有印第安魂靈的白人筆下的壯闊歷史。作者努力的結果,就是讓讀者體會、感知到一千多年前的漠北草原的冰雪與鐵血、親情與愛情、幸福和征服、希望和欲望、野心和癡心、狼性與人性……讓我們想哪些是我們所共有的天性,哪些是我們隱瞞了的欲望,哪些是我們消滅了的本能。
所以,從這個角度看,與其說《蒙古往事》是歷史故事,不如說它是精神傳承,偉人故事的皮囊之中,包裹的是一種生存態度,是在這個進化了的科技了的規則了的現代世界裡已經稀少、缺乏的一種人的精神,活得有氣魄的人,野性而驕傲的人。貫穿這部作品的只有一個人,那個叫鐵木真,後以成吉思名義稱汗的少年和青年,穿透文字澎湃而出的,是這個人的精神和氣魄,而發生在他身上的曲折經歷,以及圍繞他出現的各色人物,不過是注腳,即便是札木合,鐵木真最偉大的安答(即結拜的盟兄弟),也是如此。或許,作者想告訴我們,當偉大的安答札木合,在和鐵木真單獨在帳中喝酒傾談了一個白天和一個夜晚之後的清晨,按照他請求成吉思汗處死他的最尊貴不流血的方式死去,『當霧氣散盡,晨風裡彌漫著草香。他把牛皮口袋展開,鑽進去,沒有一點透亮的地方,將身體盡量舒展開來,放松,把嘴裡的空氣吐淨,然後,感覺乞顏的力士開始擰口袋,聽見自己的身體發出各種聲音:撲哧撲哧,嘎巴嘎巴,接著,一股熱血湧進頭頂。』就在那個時刻,偉大的札木合身體死去而魂靈安在的時刻,也就是木訥倔強堅忍重情的少年青年鐵木真,由人而神,成為令整個東方和西方世界戰栗的、強大沈默無常的成吉思汗的一刻,是人神交鋒的最後關頭,是神殺了人,情滅威生。從那之後,故事就只是故事,歷史也終成為歷史,今天被稱作今天,而我們,也纔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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