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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文案》,李潔非著,人民文學出版社
文/荊歌
一些文學刊物到了手上,我總是翻上一翻,就隨手扔了。看不到好小說,已經漸漸地讓人由失望而變成了疏遠和遺忘——— 沒有了閱讀的驚喜和愉悅,我們當真還需要小說嗎?然而但凡發現有李潔非的文章,我總是會認真地將這本刊物捧在手上,在他的字裡行間,一個下午,或者一個黃昏,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漏掉。
我所以喜歡李潔非的文章,是因為,他今天的寫作中,具備了所有我認為有價值的,並且是我極度感興趣的東西。纔華、學養、見識,輕松與沈重並行,散淡和認真不悖。沒有嘩眾取寵,更不信口雌黃。新中國的文學,作品與人,人與事,仿佛就在眼前,卻如往事煙雲。有無窮的謎團,也有足夠多的曖昧和誤解。李潔非以學人的嚴謹,這些年來,對還沒有來得及沈淀下來的一切,進行了沈淀。他細致地閱讀,穿越迷霧,穿過令人驚悚的交叉小徑的花園,他看到了無數令人扼腕的細枝末節,聽到了歷史深處(近在眼前的深處)的哀號和嘆息。他對紛亂的歷史碎片進行條分縷析,得出了自己的深刻判斷和見解。他的視角之獨特,總是伴隨著公允;他的用力之狠,往往導向寬容。他對共和國文學的觀照,是極其個人化的,卻並沒有任何的偏激和臆想。他的研究,以一種豐饒和沈著的姿態進行著。混沌的一段歷史,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許多當事人還在,死去的活著的,或者緘口沈默,或者是有著幾近羅生門的記錄和口述。猶如世象,其真偽虛實紛亂隱約,頭緒萬端。正因為如此,纔對李潔非構成無可抗拒的誘惑,纔令他在這片芳草地和亂墳堆中流連忘返並有所作為。厘清什麼,比之發現真相,後者似乎纔是他的興奮點和著力處。而試圖從人性與歷史的角度獲得深度理解,則更是李潔非文章的重要價值和不凡境界。
在李潔非那裡,『呈現』是他的基本要義,也是他的出發點和目的地。在我們這一代人所熟悉的背景裡,那些被主流反復而固定地強勢解讀的,在那些幾乎已成為定論的人事紛爭中,李潔非希望找到的,是可以幫助『斷代』的、可以挑戰『標准器』的文物碎片。文學、個人、國家、革命,種種的道理的價值,都應該在呈現真相的基礎上得以認識和確立。而結論在他的筆下,似乎是沒有的。他只是要在越扯越大、似乎越扯越亂的迷陣中,踏出一條條清晰的小路,讓有幸讀到他文章的人,讓喜歡閱讀他文章的人,走一走,看一看。當然想一想,悲喜一番,也是必然的。
在嚴謹之外,我成為李潔非『粉絲』的原因還在於,他的文章、材料和觀點,是與從容坦誠甚至是散淡空靈結合在一起的。敘述的沈穩、引用的恰當、表達的輕松、剖析得有力,邏輯清晰,文采斐然。對我來說,潔非的文章,是怎麼讀怎麼舒服的。它的節奏,它的分寸,它的虛與實,它的硬與軟,它的犀利與寬厚,它的文藝與朴實,它的激情與沈著,它的驚悚與幽默,給閱讀帶來了極大的快感。
因此我認為,李潔非的研究和寫作,也一定是始終沈浸在持久和厚實的愉悅中的。在許多地方,他停下腳來。某些風景,對他來說,也是無法不忘情地流連一番的。他在前行的途中,所看到的豐富,常常遠超出他的想象,超乎習慣的認識和思維。他的寫作,所有的意義,都包裹在了他獨立的眺望和展現中。所有的意義,他個人的,以及他所研究的這些人與事的,都存乎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