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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1月3日,昆明,『黑老大』蔣家田的情婦楊菊芬,目前她正在等待最高人民法院的死刑復核,並且她已經作出捐獻遺體的決定。 |
昆明『黑老大』蔣家田的情婦楊菊芬。 |
蔣家田情婦楊菊芬。 |
外人很難揣測,當楊菊芬作出捐獻遺體的決定時,究竟是贖罪的成分多些,抑或像她所說『只是為了減輕女兒的仇恨』?她是『名震江湖』的『黑老大』蔣家田的情婦;現在,她是一名等待最高人民法院復核的死囚。更准確地說,或許,她是一個只能通過遺書向女兒陳述往事、懺悔罪過的母親——如果死刑復核核准並被執行。這位『黑老大情婦』生命最後的救贖能實現嗎?相關專家表示:如果她被執行的是注射死刑,纔存在捐獻遺體的可能;若是槍決,則她的願望終將落空。
等待復核的日子從煎熬到坦然
早就知道結果了,沒什麼好害怕的
寒風呼嘯而過,為楊菊芬的雙頰添上了一些潮紅,這抹健康的色澤映襯著她滿臉的笑容,讓人很難將死亡與這個未滿三十歲的女人聯系在一起。
與其他在押人員相比,目前被羈押在五華區看守所內的楊菊芬,確實有種超乎尋常的坦然,讓人能夠清楚地分辨出,那份淡定並非出自偽裝。『早就知道結果了,沒什麼好害怕的。』坐在沙發上的楊菊芬抬眼看著對面的管教民警,示意這種平和心態與對方的工作密不可分。
與楊菊芬面對面之前,記者從管教民警處得知,在拿到一審死刑判決的結果後,楊菊芬一度出現劇烈的思想波動,那是人類在面對死亡時的本能反應。其實,管教民警也很難判斷,自己、同事以及室友的開導和安慰究竟起到了多大作用。總之,在經歷一段時日的以淚洗面、夜不能寐和拒絕交流後,楊菊芬似乎平靜地接受了死刑這個結果。
最難熬的,也許正是現在這段等待死刑復核的日子,因為不知道在哪一天,就要和世界說再見。『兩年零兩個月了,時間太漫長……』楊菊芬幽幽地說,被羈押在五華區看守所的這段日子,對她來說,用『度日如年』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即使自稱做好了心理准備,楊菊芬還是會選擇用『判決結果』來代替談話中不可避免的『死刑』一詞。這個反復強調『世界上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我媽媽』的女人,在自責連累母親遭遇牢獄之災的同時,自然也想到了自己作為一個母親,對年幼女兒未盡的責任。
在人們指責蔣家田黑社會性質組織為社會帶來的危害時,很少有人想過一個問題,一旦蔣家田和楊菊芬雙雙被執行死刑,他們5歲的女兒將就此成為孤兒。對此,原本已經選擇放棄的楊菊芬向雲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希望『得到一個繼續照顧女兒的機會』。最後的掙紮顯得有些徒勞,今年8月27日,隨著一紙判決書的到來,楊菊芬的願望再無實現的機會。省高院作出終審宣判:駁回蔣家田、楊菊芬等人的上訴,維持一審判處死刑的判決。
只是這一次,楊菊芬沒有顯得過於失望,『其實二審開庭時我就有預感,改判是沒有可能了。』
麻雀變鳳凰的日子來自錢的誘惑
決沒想過將人生跟『黑社會』聯系在一起,那是影視劇中纔會出現的情節
和當地大多數女孩一樣,因生活拮據無力支付學費,出生在保山市龍陵縣的楊菊芬讀完小學後便輟學在家,平日裡,幫母親蔣滿英做些簡單的農活和家務。在那些終日奔忙於田間地頭的農村少女中,她是頗有幾分姿色的,這一點楊菊芬很自信。那時候,她對於金錢的概念,只不過是在改善家裡的生活水平之餘,能有點多餘的閑錢為自己置辦幾件化妝品,滿足一個少女展示美貌的小小虛榮心。
她決沒想過將自己未來的人生跟『黑社會』聯系在一起,那是只有影視劇中纔會出現的情節。
但人生如戲。16歲那年,不滿足於現狀的楊菊芬離家前往瑞麗打工,在那裡,結識了一位張姓友人。2004年,在昆明開洗腳城的張某邀她到店裡幫忙,做些煮飯看門之類的雜活。正是朋友的關照,無意間促成了楊菊芬與蔣家田的相識。
當初蔣家田提出要和她在一起時,楊菊芬大感意外,他們之間確實投緣,但與愛情不沾邊。那年,楊菊芬23歲,拿著每月幾百塊的工資,思忖著如何纔能讓自己變得和昆明城裡的姑娘一樣時髦漂亮。面對蔣家田非同凡響的經濟實力和『江湖地位』,楊菊芬很難抵擋住誘惑。很快,她與蔣家田同居,過起了養尊處優的生活。
每月從蔣家田處領取充足的生活費後,楊菊芬抽出大部分寄回農村老家。面對這筆與她實際收入天差地別的款項,父母察覺到了女兒生活的變化,追問她究竟和什麼人在一起。『就是一個比你們年齡都大的人。』被逼急了,楊菊芬只能用這句話暫時搪塞,絲毫不敢提及蔣家田『黑老大』的身份。但僅僅是與蔣家田28歲的年齡差異,就已經讓其父母無法接受。
強壓之下,楊菊芬考慮過離開蔣家田,她偷偷從對方每個月支付的上萬元家用中攢下一部分,意在為將來無依無靠的生活留後路。蔣家田對此一無所知,也不會知道,一個小生命的悄然而至,會導致兩人的關系峰回路轉。
奠定地位的日子女兒帶來改變
如果沒有孩子,或許我早就離開蔣家田了
楊菊芬感到慶幸的是,自己被警察戴上手銬帶走的狼狽模樣,並沒有讓女兒親眼目睹。她只能暗自揣測,在那雙清澈無懮的眼中,她的形象依然是溫柔慈愛的。從2008年9月15日起,她和女兒再也未曾謀面。女兒留給楊菊芬的最後印象,是蹦跳著跑進幼兒園大門的小小背影。
可以說,女兒在楊菊芬和蔣家田的關系中充當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紐帶作用。
『如果沒有孩子,或許我早就離開蔣家田了。』無論楊菊芬是否真的動過離開蔣家田的念頭,她的人生軌跡,因為一個小生命的意外來臨而改變。被坊間冠以『黑老大』名頭的蔣家田,在孩子面前卻是一個慈父形象,就連楊菊芬都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對孩子更細心』,甚至發出『他對孩子比對我好』的抱怨。
在女兒滿周歲那天,蔣家田在北站某酒樓設下數十桌酒席,為女兒大辦生日宴。眾所周知,蔣家田已有家室,這場生日宴的意義,被其手下眾馬仔解讀為對楊菊芬母女身份的肯定。而這,正是楊菊芬下定決心追隨蔣家田的重要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她此後順利接管了蔣家田幫派中的經濟大權。
編織毒網的日子窮則變變則貪
自己之所以淪落到如今的下場,用『窮』、『貪』二字足以概括
改變主意的還有楊菊芬的父母。眼看著生米煮成熟飯,他們便也再沒對兩人的關系提出質疑,甚至先後趕赴昆明照顧懷孕的女兒,並在此過程中與蔣家田逐漸熟悉。對蔣家田而言,與楊家的結合則標志著在其龐大的犯罪網絡中,增添了販賣毒品這一分支。作為幫助蔣家田與緬甸毒品生意人牽線搭橋的關鍵人物,楊家幾乎包攬了毒品從境外運送到境內販賣的各個環節,從中賺取高額利潤。
和蔣家田在一起後,無需再為生活奔波的楊菊芬沈迷於賭博,平均每天就輸掉近4000元——這相當於她當年在瑞麗打工時一個月的工資。2007年,在雙方共同籌資購買大客車投入長途客運時,楊菊芬嫌棄每月三萬餘元的利潤太低,主動建議蔣家田利用客車運毒。蔣家田對此予以采納,將此事交托楊菊芬全權負責。
長途車投入運營頭一個月,楊菊芬跟車前往南傘,在緬甸賭場一試身手的她一舉輸掉了二三十萬元,蔣家田不僅毫無苛責,反而將經濟大權交由楊菊芬掌控。她也確實沒有辜負對方的信任,經過精心策劃,讓父親楊國應擔起了聯系境外貨源的『重任』,讓大哥楊枝能參與運輸,運到昆明的毒品藏匿在母親蔣滿英的住處,再由楊菊芬指使手下尋找買家。如此的全家齊上陣,在瘋狂累積財富的同時,也為日後楊家集體獲重刑埋下了伏筆。
用楊菊芬的話說,自己之所以淪落到如今的下場,用『窮』、『貪』二字足以概括。年幼時貧困的家境,讓她對金錢的渴求上昇到極致。窮則思變,楊菊芬對此的解讀,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用盡一切手段實現財富最大化。正是這無止境的貪念,將楊家人一步步推入罪惡的深淵。
悔過反思的日子用捐遺體贖罪
得知終審判決後纔真正認識到自己的罪孽深重,捐遺體的念頭變得清晰
樹倒猢猻散。隨著『蔣家田案』的宣判,楊菊芬所有直系親屬除女兒外無一幸免。而自她被羈押到五華區看守所後,往日來往密切的朋友中,僅有一位姐妹每隔數月給她送來幾件應季的衣物,但『從6月後再也沒來過』。
楊菊芬盯著鉛灰色的天空,雙手機械地反復揉搓著衣角,『天冷了,都不知道有誰能為女兒多添一件衣服……那可是我唯一的女兒呀……』楊菊芬捂住臉,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從指縫中滑落。在整個聊天過程中,只有在提及女兒的時候,纔能觸發楊菊芬如此明顯的情緒變化。
再次獲得女兒的消息,距離楊菊芬被羈押到五華區看守所已過去了兩年多,她把這看作是真心悔過換來的回報。『得知終審判決後,我纔真正認識到自己的罪孽深重,已經不可能得到社會的原諒。』直到那時,此前隱隱萌發的捐獻遺體的念頭,逐漸變得清晰而堅定。
趁一次所領導探視的機會,不善言辭的楊菊芬嘗試著表達了這個意願,並獲得了對方的尊重,希望她以書面形式進一步具體闡述。為避免詞不達意造成偏差,自嘲為『文盲』的楊菊芬特意請同一監室最信任的朋友代筆,草擬了一份遺體捐獻申請書,幾經修改後,這份申請由五華區看守所呈交給了上級監管部門。
楊菊芬相信報應。就在遞交申請數日後,2010年10月28日,她意外收到了一封來自蔣家田的書信。蔣在信中囑托楊菊芬要照顧好自己、調整好心態,可在她看來,這封信最大的價值,在於蔣家田向她透露了女兒的行蹤:『孩子現在被蔣家田的大女兒帶回四川撫養。』有心無力的楊菊芬,似乎對這個結果倍感欣慰。盡管與蔣家田的大女兒並無交集,但她卻願意相信,同為女人,對方也會用一顆善良柔軟的心,對待同父異母的小妹妹。
-心聲
作為母親:我想消除女兒心中的恨
在給蔣家田的回信中,楊菊芬語氣平淡地寫道:『不要擔心,我會過好每一天……』他們都明白,在雙方所剩無幾的時日裡,這樣的信件往來不會再有多少次機會。
這封書信,如今已被楊菊芬妥善保管,打算留給長大成人後的女兒,『讓她多個途徑了解自己的父母』。她想把女兒摟在溫暖的懷裡,親口向她懺悔父母往昔的罪孽。不過她知道,自己可能沒有機會了。
兩次庭審現場,女兒都沒有出席。按蔣家田的解釋,是不想讓年幼的女兒受到傷害,楊菊芬對此予以理解。『我現在特別想看看她,可又覺得我們最好不再見面,你們能理解我的矛盾嗎?』楊菊芬突然抬眼望著大家,現場卻沒有任何人能設身處地地回答這個問題。兩年多未曾相見,楊菊芬印象中的女兒一定已經變了模樣。盡管無法見證孩子的成長過程,她還是希望女兒將來『不要太有錢,不要重復媽媽走過的路,做一個健康快樂的普通人就好』。
楊菊芬並不回避,之所以打算捐獻遺體,出發點多少是為了女兒,希望借此舉彌補自身過錯的同時,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盡量留給女兒一個相對正面的形象。這還遠遠不夠,考慮到女兒可能面臨的心理問題,她希望用一種特殊的方式承擔起開導安撫的作用。
在楊菊芬看來,如何消除她和蔣家田帶給孩子的心理陰影,以及可能由此萌發的仇恨思想,將對女兒的人生道路起到決定性作用。『我想趁現在還有些時間,寫一部分遺書留給她,和她談談父母的過去,向她真心懺悔父母的罪過……』令她苦惱的是,僅有的小學文化讓她的書寫過程十分艱難。
是否能戰勝時間和文化的雙重障礙,順利留下些文字尚且不得而知,楊菊芬的另一個願望在具體操作中也面臨著重重挑戰。想要將捐獻遺體變成現實,按程序首先需要把當事人的申請告知其直系親屬,並獲得簽字確認。而現實是,楊菊芬的所有直系親屬均深陷牢獄。
截至昨日,楊菊芬還沒有等到是否能夠捐獻遺體的正式回復。假如趕在死刑復核下達前,順利通過相關部門的審核批准,就一定能實現這個美好的願望嗎?昨日,記者從相關專業人士處得到的答案是:即便那樣,可能性也僅有50%。據昆明醫學院人體解剖學教研室前主任李老師介紹,一旦遺體捐獻者被執行的是槍決,子彈貫穿心髒將導致用於保存遺體及器官的藥水不能灌注,這意味著其器官組織無法保留。如果被執行的是注射死刑,就存在捐獻遺體的可能。(特別鳴謝五華區看守所對此次采訪提供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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