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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生,我鑽過的大山不能算少了。特別是在山西挖煤,我擔任瓦斯檢查員的幾年中,曾經為檢查瓦斯濃度,一個人鑽進許多奇形怪狀的山中石洞。但當年近八旬的我,鑽進浙江溫嶺一個名叫『長嶼洞天』的古洞時,昔日石洞的色澤,瞬間似乎化為烏有——我被其獨有的奇特景觀驚呆了。
何以受到如此的震撼?其一,中華許多名山秀嶺,走進其腹內是看不見天的;而當我拾級而向上攀登時,偶然抬頭居然看見頭上的藍天。攀登累了,向下看看洞底,那兒有光環閃爍,居然是一條流動著的大河。上可見天,下可觀河,這在中華洞穴歷史記載中,似乎只此一家而別無分號;再用眼球向周圍掃描,山石上除了建有亭臺樓閣之外,還有無數幅大自然形成的壁雕。我問同來的作家趙瑜:『你看那幅天然壁雕,像人間萬象中哪一象?』他笑了笑答曰:『子宮裡正在成長的嬰兒。』說罷,便招呼走在後邊的女同胞徐坤和徐虹:『快看快看,大自然把原始生殖崇拜,刻在山壁上了。』他的話引起一片笑聲,因山壁攏音之故,笑聲如水中波浪那般,久久盤旋在山洞之中。
也算是一種巧合吧,笑聲剛過洞內突然發傳出『?——』的一聲巨響。這使向上攀登的我們,都認為是壁頂的石頭墜落了下來,因而本能地停下了攀登的腳步。領我們攀登的當地友人說:『你們可以一百個放心,洞內不會有碎石墜下,這兒的石質無縫,因而不會有泥石流——更何況安檢人員,幾乎每天都在攀崖檢查呢。』
說實在話,抬頭看看此山高處的出口,還有挺遠的路要我攀登,我有些心虛腿軟。但是每當我畏縮不前時,准會有引人眼球的風景讓我迎難而上。比如,山洞的色澤雖然是以白色為基調,但時不時魔幻般地變換色彩,拐個彎子過去,你會看見赤色石、綠色石、黃色石、紫色石……鑲嵌在洞的四周崖壁上。大自然真是一位全能的藝術家,它把古老石洞裝點到極致。與我一起攀登石洞的雕塑家盛楊,他已然八十高齡,氣喘吁吁之際,還頗為感嘆地說:『這兒堪稱天造的中華石頭藝術宮。』他的話讓我想起了『大自然是藝術之母』這句箴言——世界雖大,但沒有一位藝術家,能超越大自然之博大奇偉。也正是這種奇偉賦予我力量,讓我拾級而上時,忘記自己也是年逾古稀之年的老翁,一步步攀登到出口,纔感到體力超負荷使用了,便坐在洞口的石椅上喘氣擦汗。
我以為該打道回府了。等候在洞口的中巴司機告訴我,還有新的山洞景觀在等待我們去參觀。該怎麼辦呢?我思考的結果,是上中巴坐在上邊休息,靜等文友們從新的山洞出來。此時,翻譯家葉廷芳走了過來,用他僅有那條獨臂,扶我從石椅上站起來之後說:『維熙兄,上車吧,下邊要去的山洞,會給你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廷芳老弟是浙江人,又來過溫嶺,我相信他說的話絕對不是煽情。更讓我臉紅的是,說話時他在用他那條獨臂,在擦臉上的熱汗。他都沒有退縮,我這個有過二十年勞改生活的『勞改犯』,何以倒退成了一具只會喘氣的木乃伊了呢,我把『在車上等你們』這句話咽下喉嚨,應了聲『好』。那輛中巴沿著盤山石路,開往下一個奇洞。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難以想象的是:走進這個山洞不久,先是燈光閃爍,後又聽見人聲喧嘩——啊!這個寬敞的山洞中,竟然藏有一個大大的音樂廳。舞臺上懸掛著紫紅色的幕布,臺下寬敞的聽眾席上,擺放著多排木椅。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就是想象力絕頂的天纔,也猜想不到大山的洞穴中,竟會深藏著這樣一個藝術天堂。記得,上個世紀80年代,我曾在德國穿過一座有聲的石洞,我坐在游覽車上沿洞而行時,洞內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因而它的名字叫做鬼洞——那些音響器皿,是被安裝在山壁之上的,游客們聽到的聲音,是電子音響在發聲;而這座洞中音樂廳演奏開始之後,無論是琴弦合奏,還是邊歌邊舞,都是藝人在臺上演出。由於洞穴攏音之故,琴與歌之聲都發出震耳的回聲。
說心裡話,此時此刻我真想跳上山洞舞臺高歌一曲,但是返回住所的時間到了——我不無遺憾地走向洞外的同時,心裡被另一種滿足感佔有:多虧廷芳老弟的啟迪,不然的話,我將與洞內音樂廳失之交臂。中華大山古洞成千上萬,但在洞內藏嬌,能給游人以現代藝術美餐的,中國家族中怕是只此一家了。歸京之後,我在網上開始了對深山古洞的搜尋,想從世界大山脈系中找出另一個山洞音樂廳,但結果是白花費了時間和精力——溫嶺這個山洞音樂廳,在全球也別無分號。
故而寫此短文,為其拍手叫絕之餘,並為中華千年的蒼山古洞撰文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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