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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有位華人農場老板,終年終日地埋頭賺錢,既不過節也不過年。聖誕節到了,見老板沒有動靜,員工就提醒他:『聖誕節怎麼過?』老板說:『咱是中國人,不跟他們老美湊熱鬧。』過年了,老板還是沒表示,員工又來提醒。老板說:『咱這是在美國,中國的年節就別過了。』員工熬了一年,連個年節都沒熬上,自然就熬不下去了,於是就問老板:『中國節你不過,美國節你也不過,你到底還過不過節?』老板不過,員工也不過節了,大家當即就找老板結賬走人,去投奔過節的地方了。年後又招來一撥人,老板照舊是聖誕、春節一概不過,這撥員工也跟他過不下去了。就這樣一撥撥來來去去,老板在打工者圈子裡便有了一個雅號:『不過』。一聽說不過老板來找人,人家就說:『你不過我們過,咱們過不到一塊兒去。』找不來員工,老板似有覺悟,他趕緊宣稱:『我過,我過,聖誕、春節我全過。』老板是誠信之人,自此不但聖誕、春節擺宴席發紅包,連情人節、端午節、中秋節、感恩節等等全都過,土節洋節一個都不落。員工穩定認乾,農場生意越來越好。於是在員工嘴裡,不過老板變成了全過老板。老板全過,各樣膚色族群的打工者也全都來了,老板的農場成了聯合國農場。這兩年好多農場都鬧用工荒,只有全過老板這裡,從來不愁沒人來。全過老板自解其名道:『什麼是全過?全過就是會過,會過就得全過。』是呀,全過老板真會過,過出了名堂,過出了滋味。
記得十多年前一個聖誕節,朋友請我去津城某酒店過狂歡夜,我不愛熱鬧,就坐在一隅旁觀。看見那濃烈的異國節日氣氛,當時甚是詫異:中國人怎麼過起洋節來了?後來漂泊西土,每逢聖誕,總有美國朋友請我去他們家裡過節。初時心理上還有些抵觸,人家美國人的團圓節狂歡夜,你一個異邦客摻和什麼?可架不住朋友情切似火,也就去了。滿城彩燈,宛如身在星河。滿屋濃情,恍若身在故鄉。互贈禮物之後,八十翁嫗也變孩童,急急撕開彩紙,打開包裝,得到的也許只是一盒巧克力,或者一個咖啡杯。但在那種氛圍裡,每個人都把禮物捧在手裡,貼在胸前,歡喜之狀,如獲至寶。在異國最怕過春節,忘不了就躲著它,或者乾脆不查夏歷,想過年也不知何時是年。忽有一日,那個請我過聖誕的朋友問我:『春節快到了,你打算怎麼過?』要過年了?我怎麼不知道?自己的節日,反倒讓人家提醒,心裡實在羞愧。於是我就順水推舟,當下就邀請人家去我家過年。你請我過聖誕,我請你過春節,也算是來往都有禮了。於是驅車千裡,去西雅圖華人區買來春節用品中餐食材,又請國內親友寄來一大捆紅包,除夕晚宴總算備齊了。燈籠高掛,映紅了門前冰雪。眾朋友都是有心人,不知從哪裡學來了中國拜年話,一進門就拱手相賀:『過年好!』『拜年了!』中國酒火辣濃烈,沾脣即醉,可中外嘉賓還是吆喝著乾杯。最勾美國人胃口的是餃子,一鍋餃子剛入盤,但見叉筷齊下,很快就吃光了,於是就有人拿著個盤子來到廚房,眼睜睜地盯著餃子鍋,還焦急地問:『煮開了為什麼還不盛出來?為什麼還要往鍋裡澆冷水?』宴罷席散,來客每人都得了一個紅包,免不了又是一番驚喜,當時就有人取出掛件戴在身上。還有一位誇過了禮物又盯上了包裝,湊過來一臉不好意思地對我說:『還有紅包嗎?』見我又給了他一個紅包,那人急忙推過來:『不不,我要的是空的紅包,明年過春節,我想送我女兒一個驚喜。』
自此,每年聖誕,都是朋友請我去他家。一逢春節,都是我請朋友來我家。春節是年,聖誕也是年,一年過成了兩個年。土洋交融,中西同樂,彼此認同之際,這世界也便沒了隔膜。
幾個年節過下來,朋友覺得不新鮮了,他提議道:『明年的年飯我來籌備,你到我那裡過年吧。』到美國人家裡去過中國年,我當然樂意去過個新鮮:『好呀!咱們倒個個兒,你來我家過聖誕,我去你家過春節,如何?』
來年聖誕,朋友果真來我家過了一個美國節。我呢,也在美國人家裡過了個中國年。各自都學得有模有樣,兩邊都過得新鮮有趣。
節日其實就是文化的表情。世上各個族群各種文化本無高下優劣之分,但卻有強勢弱勢之別。文化如水,總是往低處流瀉。身處窪地,弱勢文化再悠久再優美也流不出去。百年以來,美國文化似乎成了世界絕頂之上的大湖,閘門常開,不斷向世界宣泄著他們的文化影響力。多年以前,很多國人還看不慣年輕人吃洋餐看洋戲過洋節,並斥之為『崇洋媚外』。其實年輕人沒錯,看不慣年輕人的年長者也沒錯。錯就錯在我們的地勢太低窪。
不能不承認,國力是文化的泵站,它能把本國文化提昇到高處。國力越強,其文化的揚程就越高越遠。單從過年過節來看,這幾年過聖誕節的國人是越來越多了。但在美國,喜歡度假過節的洋人卻也盯上春節這桌人生大餐了。中華國力漸強,一窪秀水也漸漸提昇為高山水庫,且漸漸向四方流溢。到如今,美國總統逢春節向華人拜年就如同吃餃子,早就成了華人的過年便飯了。紐約帝國大廈為春節披掛彩燈,紐約聯合國總部舉辦鼠年春節晚會,美國人拖家帶口跑到唐人街看煙火湊熱鬧……這些也都不再新鮮。眼下美國人已不甘於做中國節日的旁觀者,他們也惦著摻和進來,在這中華文化大宴上分得一份美食和歡樂。華人想過年,美國人也鬧著過年,於是紐約州順應民意,率先把農歷春節定為公共節假日,並特許在規定的時間地點,市民盡可燃放煙花爆竹。在加利福尼亞州、華盛頓特區等地,美國百姓想過春節的興致也是一年高過一年,欲把春節定為假日的議案早就擺上了議員的案頭。有人更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正在爭取把春節定為全美假日。也許將來真的會有這一天,美國百姓都能吃上春節這道休假美食大餐。到那時,本來休息就多的美國人,就會又多出一個休息日了。
聖誕老人又來敲門了,國內的節日氣氛比往年又濃烈許多。重新找回自信的國人,似乎也找回了吐納天下四方的氣度和胸襟。實際上強勢時期的中華文化,從來都不排斥外來文化。我們過聖誕節,外國人過春節,這就是文化交流。在交流中融合對方優秀優美之處,這世界終會擺下一桌能容得下天下人的節日盛宴。
這個聖誕節,朋友從美國給我寄來了聖誕賀卡。緊接著就要過年,我給他們的紅包也備好了。我知道,他們跟一群孩子似的正等著盼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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