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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黎遠康的中國爸爸和蘇聯媽媽分開了。6歲的他還以為這次分別只是一個禮拜。
2010年,在央視和俄羅斯國家電視臺的幫助下,黎遠康終於再次見到了媽媽。此時,他已白發蒼蒼。
以分手告終的
跨國情緣
黎遠康的父親黎懷鈺,13歲時在一家兵工廠當學徒,後來到了成都雙流機場做機械師。後來為了謀生,黎懷鈺到了新疆,認識了當時在醫院當護士的蘇聯姑娘瓦蓮金娜。墜入情網的他們結為夫妻,1947年大女兒黎遠禮出生。第二年的臘月二十三,黎遠康呱呱墜地。
新中國成立,黎懷鈺和妻子響應國家號召,帶著一雙兒女來到東北。黎懷鈺去了沈陽礦山機械廠,妻子瓦蓮金娜則去了長春,在一家中學當老師。
當時正是國家的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
在黎遠康的記憶裡,在沈陽上班的爸爸工作特別忙。『也沒有節假日,只有春節的時候,纔可以見到他。』
和他相依為命的,只有媽媽和姐姐。
黎遠康至今記得,東北的那間小宿捨裡,媽媽准備的面包、牛奶和烤腸。『當時家附近有養奶牛的俄羅斯人,他們的牛奶熬好了,上面的奶油厚厚一層,可香了。』
瓦蓮金娜的親人都在蘇聯。也許是思念父母姐妹,也許是因為和丈夫長期分居兩地。1955年,瓦蓮金娜提出要回蘇聯。
未曾預料到的
久遠別離
黎遠康說,爸爸的親人都在成都,他又是個特別孝順的人,每個月發了工資都要給奶奶寄錢,當然不可能跟媽媽一同去蘇聯。
意見不一致,只有商量孩子怎麼辦。『爸爸媽媽都是很民主開明的人,有天吃完晚飯,就問我們到底跟誰走。姐姐選擇跟媽媽,我覺得爸爸很可憐,就說那我跟爸爸吧。媽媽同意了,爸爸放心地回了沈陽。』
可母親終究是母親,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沒有人捨得隨便放棄。『媽媽還是帶走了我和姐姐。先是坐綠皮車,後來是悶罐車,這樣一直到了滿洲裡。』
黎遠康的爸爸回到家,看到家裡沒有一個人,就給僑辦打了電話,僑辦打電話到了滿洲裡。在那個小站上,一家三口被攔了下來。
黎遠康和母親、姐姐在滿洲裡租了間民房,住了一個禮拜。父親趕到了滿洲裡,跟母親商量。
大人們的痛苦,小孩子是不知道的。那時候,黎遠康還是每天跟姐姐到院子裡玩。
最終的分別還是來了。站臺上,爸爸牽著黎遠康的手要回沈陽,媽媽牽著姐姐的手要回蘇聯。看著流淚的媽媽,黎遠康扭頭喊道:『媽媽、姐姐,你們都不要哭。我和爸爸過一個禮拜就回來找你們!』
黎遠康沒想到,他原以為一個禮拜就能見面的媽媽,55年後纔再次出現。
遠離媽媽的
『小蘇聯』
媽媽,對黎遠康來說,成了夢裡的回憶。
有天半夜醒來,黎遠康看到爸爸在納鞋底。『我腳上的鞋破了,他想自己給我做一雙。』看著爸爸低頭納鞋底的身影,黎遠康心想:如果那是媽媽該多好!
1956年秋天,黎懷鈺到蘇聯援建內地156個重點項目之一的洛陽礦山機器廠(現為中信重工)工作。
黎遠康也跟爸爸來到了洛陽。『我們在洛陽沒親人。
沒有人帶我,爸爸就把我帶到廠裡。』工人們見面就逗他:『喂,你這個「小蘇聯」又來了!』
20世紀60年代,中蘇交惡。看著與妻子相見無望,黎遠康的父親再婚了。此時,黎遠康正在子弟學校上學。
作為混血兒,黎遠康自然成為同學們嘲笑的對象。每次受了傷害回家,黎遠康都會拿出媽媽走前與他和姐姐拍的合影,流淚。『跟媽媽說著話,我就會平靜下來。』
1963年,黎遠康高中畢業。『遇上了文化大革命,停課鬧革命。1968年洛陽礦山機器廠招工,我進廠當了一名工人。』
在那個人人自危的年代,誰有海外關系就有可能會被當成特務,『怎麼去找?就是思念也只能偷偷放在心裡。』
特別的時刻
他都想媽媽
所有的情感都是這樣,越壓抑越濃烈。『特別是在人生每個最重要的時刻。』
1972年,黎遠康結婚了。1973年,他抱著第一個孩子,掉了淚。『媽媽要是看見自己孫子,不知多開心。』
1982年,黎遠康的爸爸得了淋巴瘤。看著在病床上一日不如一日的爸爸,黎遠康突然意識到,如果找不到媽媽和姐姐,那將是他和爸爸一生的遺憾。
『我跟爸爸說了我的想法。已經說不出話來的他噙著淚,一直在點頭。那一刻,我就發誓,無論如何,也得找到媽媽。』
從那年開始,黎遠康開始了尋母之路。
『1988年中蘇關系解凍,從那時開始,只要有人去蘇聯,我都要讓人給當地紅十字會帶封信。』信裡面夾著的,還有那張發黃的合影。
『底片真的太舊了。』黎遠康的妻子張建華回憶說。『1985年,照相館的師傅說底片都發黃了,可能洗不出來。我說沒事,你只管洗吧。』
這張老舊的底片後來又洗了七八次。每次都洗七八張,黎遠康認認真真地寫好信,托人帶過去。可每次都沒有一點音信。
黎遠康沒想到,在自己60多歲的時候,老天又把6歲時奪走的東西全部還給了他。
看著面前的老人
恍若隔世
2007年冬天,黎遠康得知自己老師的兒子張飛,在華為公司莫斯科分公司上班,就托老師帶了資料過去,在網站上發了。『後來他又把我的資料送到了俄羅斯國家電視臺的大型公益尋親欄目《等著我》。』
網絡的神奇就此發揮。2009年,中央電視臺俄語頻道開播,『他們注意到了那個網頁,從那時開始,陸續有人和我聯系。』
其實就在黎遠康尋找母親的同時,母親也在一直尋找孩子。瓦蓮金娜和女兒把資料寄到了俄羅斯國家電視臺的《等著我》欄目組。欄目組的工作人員偶然發現,黎遠康的資料與該欄目組保存的一份來自哈薩克斯坦的尋親資料高度吻合。
這年的12月25日,在央視俄語頻道和俄羅斯國家電視臺大型尋親欄目《等著我》的幫助下,黎遠康來到了莫斯科。
『登上飛機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擔心媽媽萬一不在了,姐姐也肯定能找到。』
12月27日下午,黎遠康和兒子黎明分赴俄羅斯國家電視臺和央視演播廳現場。看到屏幕上的黎明,已經80歲高齡的瓦蓮金娜顫巍巍地問:『孩子,你爸爸在哪裡?』黎明說:『他現在就在莫斯科。』
老人一下子愣住了。黎遠康就在此刻走進了演播室。
『我腦海裡一直還是55年前照片上媽媽的樣子。』看著面前的白發老人,黎遠康有恍若隔世之感,『旁邊的主持人對媽媽和我說,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緊走幾步,抱著媽媽的腿,黎遠康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他在媽媽耳邊低語:『媽媽,我終於找到你了!』
媽媽的眼淚和呢喃就在黎遠康的耳邊,一遍一遍:『孩子,我也一直在找你,在找你啊……』
後來,黎遠康纔知道,節目開播前,自己所待的房間,與媽媽所在的演播廳只有不到50米的距離。而這50米,他和媽媽卻走了55年。
童年的感覺
又回來了
2009年12月31日,黎遠康在俄羅斯國家電視臺的幫助下,來到了媽媽與姐姐生活的地方——阿拉木圖。『我們到的時候是凌晨五六點。早上媽媽幾乎沒休息就給我做了早餐。』時隔半個多世紀,坐在餐廳裡吃著媽媽烤的面包、紅腸,還有媽媽自釀的苹果酒,『童年時的感覺又回來了。』
2010年8月23日,黎遠康把母親接到了北京。一個禮拜的時間,黎遠康的妻子領著老人轉遍了北京的各個景點。長城上老人看到一個大匾:不到長城非好漢。旁邊的俄羅斯朋友問老媽媽這話用俄語怎麼講。老人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突然蹦出一句話:『這上面的意思就是到了長城不登上頂就是大壞蛋!』
『媽媽就是這麼一個幽默風趣的老太太!』黎遠康說。
9月1日,瓦蓮金娜和女兒來到洛陽。為了母親和姐姐的到來,黎遠康忙活了整整三天。床上是新的被單、床罩,茶幾上是臺灣的水果山竹、蓮霧。冰箱裡是媽媽最愛吃的面包、牛奶和紅茶……即使這樣,黎遠康還在一直問女兒:『快幫我想想,還缺啥奶奶喜歡的?』
那一段時間,是黎遠康最開心的日子。走過大超市,他讓媽媽看裡面琳琅滿目的商品。走過樓下的面包房,他說:『媽媽,這家面包房就是給你開的,你想吃什麼盡管說!』
在母親面前,他又變成了那個最調皮的孩子。
有人說。五十歲的時候,我們已經看到了人生的底色。該經歷的,該有的,都嘗試過了。
黎遠康沒想到,在自己60多歲的時候,老天又把6歲時奪走的東西全部還給了他。
母子相聚
讓人潸然淚下
2010年11月16日,中央電視臺綜合頻道、俄語頻道聯手俄羅斯國家電視臺舉辦『等著我』跨國尋親大型公益節目,欄目組把一家人請到央視一號演播大廳。現場,一頭銀發的黎遠康,談起自己的家庭滿懷深情:『55年來,我家一直給媽媽留把椅子,這椅子是我給媽媽准備的,逢年過節,全家團聚,在一塊吃飯照相的時候,我多麼希望,忽然有一天,媽媽突然出現在這裡,她就坐在這把椅子上。』12月18日晚,節目在央視一套播出,深深打動了億萬觀眾。當《天之大》的歌聲響起,無數人潸然淚下。
相聚總嫌太短,親人要回國了。黎遠康采購了各種中國特產,裝了十幾個旅行包。『他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裝進包裡。』黎遠康的老伴說。對於兒子來說,禮品再多也無法表達對媽媽的愛。如今,黎遠康經常通過電話、電腦與親人嘮家常,為打字方便,他在電腦鍵盤上貼上了俄文字母……
摘自《河南商報》2010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