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嵩 25歲廚師

　　雪嵩努力地愛上一個人，努力地等待一個人，更加努力地忘記一個人。愛情的滋味，真的不像美食那般快樂而單純。

　　我一直喜歡齊秦的《外邊的世界》。就像歌詞裡唱的，『每當夕陽西沈的時候，我總是在這裡盼望你。天空中雖然飄著雨，我依然等著你的歸期。』原來的我曾經以為，只要愛她，我就不怕等待。但現在經歷了等待，我卻發現這份愛情卻無以為繼。阿德我想問你，如果舊愛回頭找你，你是否還會接受？

　　看來這就是你煩惱的源頭吧？

　　我和夏青是三年前認識的。我當時是鐵板燒師傅，你知道做這行平時會和食客們聊聊天，但夏青和別人不一樣，她總是特別主動，往不好聽的說是有點沒話找話。她有點任性，也挺可愛的，經常點一份鱈魚，一份香菇，再來一杯清酒。幾杯酒下肚，她的話就停不住了。一來二去，我也就和她熟了。我知道她剛大學畢業進了家公司，正是大施拳腳之時。那段時間，她每隔幾天就會來這裡坐坐，點相同的菜單。如果我的面前坐滿了客人，她乾脆站在一邊看著我。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的善解人意一下子佔據了我的心。

　　有點日劇的味道啊。

　　阿德，我當時覺得她可能對我有意思，但我又在懷疑。與其說我懷疑她對我的感情，不如說我懷疑我自己。她大學畢業，而我只有高中文憑，她有一腔抱負，這麼開朗，而我郁郁寡歡，性格糟糕成這樣。了解我的人，知道我性格內向不外乎兩個原因，單親家庭長大、沒有考上大學。特別是高考失利後，我的兩個好友都遠走高飛了，只有我留在這座城市裡無所事事。我媽提出過讓我復讀，可我提不起興趣。

　　一直以來，我對什麼都是淡淡的。比如後來我學了烹飪，畢業之後當了鐵板燒師傅，全都是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我對烹飪喜歡嗎？談不上多熱愛，至少不討厭。特別是每天站在明晃晃的鐵板前面，用扒鏟把食物放在食客眼前，看著他們有滋有味吃下去的那一剎那，我就覺得開心。我喜歡能夠和旁人保持一定距離。

　　就在我折磨自己的時候，夏青已經一個禮拜沒有來了。換做原來，哪個熟客不來我也覺得習以為常，畢竟這裡的消費並不算低，但夏青怎麼就讓我空落落的呢？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上這個開朗的女孩了呢？

　　轉天下雪了。快到打烊的時候，夏青終於出現了。她帶來一個男人，比她大很多的樣子。他們選了自助，其實很多食材都不供應了。她沒有坐在我的前面，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和我嘰嘰喳喳。阿德，我當時覺得特別難受。我盡量不去看夏青，但又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方向。

　　當晚，我就在電話裡向夏青表白了。後來我纔知道這個男人只不過是她的部門同事，但我當時真的忍不住了。

　　呵呵，我很懷疑她也是在試探你。不過這肯定不是你要說的重點。

　　重點是我們戀愛了，比我想象的簡單。我們一起逛街，吃飯，聊夢想，看星光，站在山頂大喊，我們做著戀人該做的事。現在想起來，那一年我過得太痛快了，每一天每一秒都回味無窮。這種感受真的好像很久沒有品嘗過了。我當時就像是個貪吃的孩子吧，看見奶油蛋糕就走不動了。我每天都盼望看到夏青，然後牽著手送她回家，看她上樓，看她臥室的臺燈亮起來。我覺得自己也在變化，變得開朗了，有時候甚至能夠說幾個冷笑話。

　　轉眼我們戀愛了半年，夏青的生日到了。那天晚上她讓我在一張白紙上寫出心願，我寫了『永遠和你在一起』。她自己也在一張白紙上寫了心願。我要看，她說什麼也不同意，很快把兩張白紙折成了紙船。我們去了海河邊，把兩只紙船一起放入了水裡。看著它們一點點漂離岸邊，我以為夏青的心願應該和我一樣，直到我們分手那天我纔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她寫的那張紙條，應該留下故事的伏筆吧？

　　就是這樣，留下了伏筆。其實當時同事和朋友都不看好我們。他們覺得夏青家境不錯，不一定願意接受我這樣既沒錢又沒房的男友。而且我當時也問過夏青，她說如果父母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我並沒把夏青的話理解成是她自己在猶豫，而是覺得只要我們彼此愛得真誠，就可以戰勝一切阻礙。

　　直到我們交往的轉年冬天，夏青開始有意疏遠我了。她有時直接掛掉我的電話，發給她的短信也總是沈入大海。別別扭扭地過了半個月，有一天她對我說，我們還是分手吧。我問她為什麼，她說下了決心，要去外地闖闖。她說生日那天我在紙船上寫的話讓她很感動，但她那時就知道我們會有始無終，所以她寫下的願望是『如果有一天分手了，希望我們還是好朋友』。聽了她的話，我知道除了同意分手，別無選擇。我了解夏青，別看她做事有點衝動，但只要下了決心，輕易不會放棄。更何況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夢想，我有什麼資格把她拴在自己身邊呢？在她動身前晚，我刻了一張光盤送給她，齊秦的《外邊的世界》。我告訴她我不會糾纏她了，但永遠是她的朋友。

　　你的反應挺有風度的。

　　我們分手了。可自從她離開之後，我所有的自尊和自信全部潰敗下來。將近大半年，我整個人就像是傻子一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很多個晚上，我拿著吉他無數遍唱起《外邊的世界》。直到我的朋友找到我，在一場大醉中我終於明白，一個男人這時該做的就是該斷就斷。

　　我決定走出來。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女孩，也就是我現在的女友小菲。小菲沒有夏青那麼漂亮，也沒什麼抱負。她就是鄰家女孩的樣子，大專畢業找了份工作，年齡大了也就有了結婚的念頭。我們不咸不淡地談著朋友，我知道她對我印象不錯，希望能和我進一步發展。但我始終不能投入角色。

　　無法投入還有一個原因。自從分手之後，夏青就沒有和我斷聯系。阿德，我從沒主動跟她聯系過，雖然我很愛她，但我不想她把我看成是難纏的無賴。但夏青似乎真的把我當成了朋友，她租住的房子燈泡壞了會問我從哪裡買，她遇到難纏的同事、煩人的上司也會和我抱怨，甚至她的信用卡透支了，也會一個電話讓我先幫她還款。每次她都會帶著撒嬌的語氣說，雖然離得遠，關鍵時刻還是得靠你。聽了這些話，我心裡就像針紮了一樣疼。

　　她也還依賴著這段感情。

　　說實話，分手兩年來我一直想換個號碼。但我狠不下心。我又開始折磨自己了。一方面我希望和夏青保持這種聯系，聽到她的喜怒哀樂，一方面又害怕這種接觸，因為這讓我始終走不出來。這也給我和小菲的關系造成了影響。有一次我和小菲去吃飯，我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沒想到小菲已是淚流滿面。我問她怎麼了。她說我手機落桌子上了，剛纔幫我接了個電話。電話裡一個女人質問她是誰。小菲說她被這個語氣激怒了，直接說是我女朋友。沒想到這個女生說她是我的前女友，讓我給她回電。

　　我知道這就是夏青的行為。我都能猜得出來她在電話那邊的樣子。我為眼前的小菲難過，覺得傷害了她，但心底又有小小的開心，因為夏青還是在乎我。但開心過後，我又陷入了深深的無奈。就像是那首歌唱的，我依然等待她的歸期。可這個歸期究竟在哪，沒人能夠告訴我。而且，即使她回來了，我們就能在一起嗎？

　　雪嵩啊，我想說一句話，再愛一個人，也不能把自己當成那個人寄存的行李。

　　這個道理，我多少明白一點。我從來沒有告訴夏青我心裡的想法。她總是不定期地聯系我，有時候一天幾個電話，有時候一周纔一條短信。我知道她在異鄉打拼壓力很大，朋友又少，需要一個傾訴對象。但一想到我成為了她的知己，我感到既幸福又悲哀。

　　就在上個月，夏青突然說要回來了。我沒有問為什麼，就像是當初的離我而去，她都是有自己的原因。回到天津的第二天，她給我打來電話，我們兩年來第一次見了面。眼前的夏青變化很大，曾經青春紅潤的膚色蒼白了許多，曾經自信昂揚的眼神，現在藏不住的卻是疲憊。她說她扛不住壓力，想回來重新開始。當然還有我們的感情。她回憶了很多我們曾經在一起的往事，問我還記不記得曾經送給她的那張光盤。阿德，我當時什麼也沒有說，可我從始至終都沒有忘記。

　　往事，不是用來忘記的，而是用來放下的。

　　我沒有答應她什麼，只是說讓我考慮考慮。上周三，我給夏青發了一條短信，我告訴她兩年來我從來沒有忘記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更何況那首歌早已唱了無數遍。我感謝她讓我從自己的世界走出來，不再那麼自閉，我感謝她讓我嘗到了愛情的甜蜜，也感謝她讓我知道自己究竟要什麼。現在和小菲在一起，我這纔明白，我要的不過是一段普通的戀愛，和一個相愛的人平平淡淡過日子。短信的最後，我希望她能夠重新開始，也希望她能夠祝福我們。

　　夏青沒有回短信。但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一覺醒來，大雪滿地，這又是一個雪天。

　　【阿德說】

　　阿德年輕時，也喜歡聽《外面的世界》，還喜歡另外一首情調相似的《老情歌》，好像是呂方唱的。裡邊有一句是這樣的：『我說情人總是老的好，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那時聽到，真感動啊。一邊哼著，一邊想象自己是個游子，碰巧擁有那麼一個老情人，永遠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等我回來。

　　後來纔明白，這種想象雖然浪漫，卻比較殘忍，屬於殘忍的浪漫。當我突然領悟自己可能不是游子，而是那個苦苦等待的『老情人』時，尤其能夠體味。

　　再後來呢，我就不太喜歡《老情歌》了，甚至開始懷疑『從一而終』、『緣定今生』、『衣帶漸寬終不悔』之類的格言，到底是不是愛情的硬道理。

　　很多人受了柏拉圖的毒害，以為愛情就是找到失散許久的另一半。於是，大家相信冥冥之中有唯一的一個屬於自己的另一半。他沒來，我等；他來了，我抓住；他來過，又走開，我再等，一直等到天荒地老，把自己等成曠女怨夫。好像，所有愛情詩歌和小說都是這麼寫的吧。

　　可是，浪漫的愛情作家們常常有意忽略一個事實：人的生命在成長，而且必須不斷成長。最有營養的愛情，是伴隨生命成長，甚至推動生命成長的愛情。如果戀愛中的雙方必須以駐足不前、中斷成長為代價來維系愛情，這樣的愛情，就毫無營養，反成毒藥了。

　　所以啊，阿德覺得愛情應該是這樣的：在一起時，心存感激地去愛；如果我必須中途離開，絕不會自私到想要把對方冷藏，等著我的一吻來解凍；如果中途離開的不是我，我會在怨憤之後、思念之後、祝福之後繼續自己的路。

　　新的一年，我好想留下怨憤、留下思念、留下祝福，帶著愛上路。一覺醒來，大雪滿地。雪嵩啊，讓我們好好地去踩幾個新的腳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