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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往前看,即將看到的東西叫新年。誰也不知新年怎樣來到身邊,它從天邊飛過來,像小恐龍從蛋殼裡迸掙出來。而兒童們寧願相信新年坐著鈴鐺馬車來到人間,躲在馬車廂的糖果堆裡。拉新年的馬車也要穿過一道門。門在哪裡?那是什麼門?
我們值得做的其實是、僅僅是保持對新年的新鮮感。
這些年,時間好像舊了。時間不再像我們兒時那麼機靈,那麼熱心熏蒸,那麼豪邁。誰這麼想,誰的心就麻木了。看人麻不麻木,先看他對時光是否敏感。好多人覺得時間累了,時間由於奔波,由於透支,由於不夠用而變得風塵僕僕。每當我看到蹬人力車回收舊電腦、舊洗衣機、舊門窗的人,就生出瞋怒,覺得正是他們倒賣了世上的時間。電腦舊了,洗衣機舊了,還有什麼沒舊?我怕他們嘴裡有一天終於喊出『回收舊婚姻、回收舊心髒』,現在已經開始回收舊頭發了。
舊與新的對比越發強烈的時代,證明生活毋庸置疑地闖入劇烈的變革。人們比過去更多地嘆息自己變老,嘆息時間更少,是因為太多的『新』鑽進站在我們身邊。多『新』的時代,是好時代,雖然讓多數人倍感艱辛。
誰也不知道,時光帶我們往前走的時候還要剔除多少舊東西。被拋棄的僅止是計劃經濟觀念?變革毫不通融地搶走我們自認為值得紀念的紀念品並扔掉踩碎。我們還不至於一無所有,當我們感到手中真沒有什麼東西值得留戀時,變革成功了,時代也脫胎換骨。
變革難,難在我們喜歡新時光卻不願放棄舊拐棍。轉眼六十載,誰手裡沒拐棍?拐棍早已跟我們的身體長到了一起。
新年來了,我們敢不敢承認自己是個落伍者?敢不敢扔掉壇壇罐罐,像在河邊光?奔跑的農村兒童一樣心無掛礙?
奧地利詩人裡爾克在詩裡寫道:『主啊,時間到了,你的夏日何等盛大。把影子放在日晷上,田野鼓滿大風。再給它們兩天時間吧,讓最後的果實成熟,甘甜抵達酒漿。』今天,一切都要給『新』讓路,因為時間到了。『新』以我們沒見過的樣式到達,可能是冰雪,也可能是風沙。
新年不是一天,元旦只是它的尖兵。不獨我們沒見過這一個新年,以往的億萬斯年都沒見過這一個新年。它是所有年中最新的一年,它的內容是365個太陽輪流出昇,人們從中得知自己還活著,勞動不可避免,艱辛可能是風乾在表情裡的鹽。這麼多太陽輪流昇起,我們放心了。對一切均可放下心來,我們已經抓住了新年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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