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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圍繞著走私者、水客和小商販的故事。他們曾因香港和深圳交界處的中英街繁榮——而站在那個時代的舞臺前端;卻終因香港回歸,中英街沒落而隨之謝幕。
現在,在內地通貨膨脹的背景下,這條街又被喚醒了。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拜短缺經濟所賜,中英街上曾經有過一天六、七萬人蜂擁購物的繁榮。但1998年後,這個數字逐年遞減,到2009年,外地來中英街購物的人,每日僅有1500人左右。
而新的數據似乎帶來『喜訊』,現在中英街周末的日均客流量猛增到7000人。游客量的增加,表層是為中英街注入了新的活力,更深層的背景,則是因為內地物價飛漲、通貨膨脹導致中英街上許多店鋪,以港幣結算的日用品價格比深圳便宜了近40%。
現在,這40%不僅讓中英街一片沸騰,在2010年末尾,深圳特區成立30年尾聲,那群曾經依靠中英街生存的人們——他們是不被關注的人、普通人;有的甚至是法律意義上的『罪人』,他們的故事被重新提起,伴隨著『回暖』而卷土重來。
再強悍的人,也無力抵抗時間的屠殺。他們面臨著生存的困境,像是這條回光返照的街道一樣,看似生生不息,實則老矣。
這些普通人與這條街道,如今正進行著一場與自己過去的搏殺:對手是時代,輸贏的代價,就是最為簡單的生活與生存。
引子
1994年,王春霞離開家鄉湖南,只身一人到深圳尋找工作。
她來到沙頭角的中英街,決定在海關大門前留影。那張小照片至今夾在她家一個大鏡框的角落,『深圳中英街』幾個紅色大字格外醒目,午後兩點的陽光正烈,王春霞身後的人卻都穿著寬大的白襯衣或西裝。她皺著眉頭,皮膚黝黑,瘦小的身子縮在又大又空的T恤裡。
那年她18歲。她第一次來到深圳。她對一切好奇卻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她盯著鏡頭的樣子仿佛在向這個城市說:你想怎樣?
一
那個時代的香港,秩序並未井然地建立,叢林法則附著在社會的各個角落。而中英街另一邊的深圳,則還處在『大逃港』的荒蠻與泥沼之中。
阿梅被抓了。
2010年聖誕節的前一天,她在電動車的電池裡藏好55部手機,混在龐大的中英街購物人群中准備過關,卻終究沒能順利過去。被查扣的手機擺在眼前,實實在在的證據,人贓並獲。
張炳元接到這個消息,是在下午。他還在中英街深圳一邊的出租屋裡。電話那頭的信息簡短,『沒過來。』他大概已經猜到結局,『還是沒經驗,年底查得也緊。』
即便是有些不願意,張炳元還是忍住了。接電話時,剛剛在客人手裡的DV機,不小心掉到地上,摔壞了。控制情緒,張炳元盯著對方,努力地心平氣和:『1800元你拿走。』對方沒說話,掏了錢。
本來再過一天,張炳元就要收手。但眼下,他不得不盡早搬離深圳的出租屋。阿梅的被抓也許會很快牽連到他,作為中英街悄無聲息的走私終端,海關緝私的勝利,代表另一方噩夢的開始。
張炳元收拾屋子,阿梅的消息顯然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拿起裝滿數碼產品的箱子又放下,旋即再次拿起,無所適從。屋子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一張巨大的桌子,三把凳子,兩箱方便面。幾個『老板』正圍在桌子前為數碼相機討價還價,張炳元轉過身,僵硬地笑著說:『老板們,今天不賣了,收了啊。』
『老板』是對客人的尊稱,也是一種討好。張炳元清楚不能從衣著分辨大陸客的貴賤。他注重細節,打量人先看手表,再看抽的什麼煙,『有些地方小官員、小老板,穿著很低調,一露手腕一掏煙,就全暴露出來了。』
如果時間退後30年,張炳元是香港一個叱吒風雲的黑社會打手,有十幾個手下。他帶著人,在尖沙咀的一個檔口砍翻了敵對勢力的老大。有一段時間,張炳元殺出了名氣,站在香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街頭,威風地被小弟簇擁,黑社會曾是他認為『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路。』
那個時代的香港,秩序並未井然地建立,叢林法則附著在社會的各個角落。而中英街另一邊的深圳,則還處在『大逃港』的荒蠻與泥沼之中。
像無數以顛覆『義氣』為主題的黑社會影片一樣。後來,張炳元被同門兄弟出賣,帶著刀傷『跑路』到深圳。彼時,他無所適從地流浪在這個被無數巨大工地包圍的『村落』,並在其後的歲月中眼看著它變成一座城市。
那時候的張炳元,靠家裡寄過來的錢維持生計。他住在沙頭角的屋子——當年還是漁村的土屋,那裡離他真正意義上的家很近,隔著海就能看見對面的香港,跨過一條中英街就是另一個社會。
最終,張炳元選擇留下。在內地躁動的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深圳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建立起現代都市的模型。張炳元興奮於眼前的一切,那是與『他曾經的香港』,那個叢林法則咆哮過市的時代一樣——喧囂中的深圳,經濟增長以樓房的高度為標尺,不斷刷新蛇口速度神話般的指數,而另一面,則是尚未完善的社會秩序與叢林法則交替並進的暗潮。
二
那時候,張炳元的生意做得好。物質的湧入並未帶來明朗的價格。他可以從一臺松下錄像機中賺到2000元,從一臺索尼隨身聽上謀取1000元的暴利。
在賣掉第一批貨後,張炳元知道,自己注定要在走私這條路上趟下去。
1997年前後,他曾在沙頭角倒賣過家電、摩托車、舊衣服,甚至是古玩。總之,為了錢,張炳元什麼都『碰過』。
在沙頭角,這個曾經的漁村變成深圳這座城市的一個旅游景點後,張炳元看著巨大的商機呈現在中英街那條長不足0.5公裡的小路上。
一切始於開放。中英街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受益於中英雙方簽訂開放的中英街協議。張炳元清楚,一扇門的打開必然會被蜂擁而入的新物質打亂規則。也因此,那時的中英街,成了購物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