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倪萍/著
中華書局出版
倪萍帶領讀者走進她九十九歲姥姥的平凡生活,追憶與姥姥一起走過的有淚有笑、有滋有味的日子,細述純朴、善良的姥姥生命的最後樂章,分享姥姥那些看似平常卻讓人終生受用的生活大智慧,使讀者的身心沐浴溫暖。
上集回放:姥姥在我還不到兩歲的時候把我接到了水門口。我慶幸上天給了我兩個媽,前者是姥姥,後者是媽媽。
十四、愛越分越多
姥姥跟著我在青島過了一段和水門口完全不一樣的日子。那時我還在上小學,姥姥像個客人一樣在我家住著。白天,我和哥哥去上學,媽媽上班,姥姥就被關在了屋裡,沒什麼活兒好乾,整天閑著。放了學,我基本上都是飛回家的,我知道姥姥在等我。
為了留住姥姥,每個星期天我都帶她出去逛。小腳的姥姥走在大街上簡直就是挪動,我也從不嫌慢,走累了我們就坐在馬路邊上歇著。中午我們都是帶著飯,背著水壺,餓了就吃個饅頭,渴了就喝口水。有一回走到黃海飯店門口,我就領著姥姥進去轉了轉,那是青島當時最高級的大飯店。出門的時候,服務員小姐熱情地說:『歡迎再來。』『我會再來的。姥姥,等我長大了,就領你來這兒吃飯。』我發現所有小時候的願望、預言後來都實現了。多年之後,青島已經有了很多大飯店,但我對黃海飯店卻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因為掙錢以後真的在那兒好好地請姥姥吃了一頓飯。
合格的媽,這是姥姥對我媽媽一生的評定。多少次,我和姥姥盤腿坐在爐子前訴說媽媽的不是。姥姥從不打斷,長大以後我纔知道她是有意讓我宣泄。即使這樣,我對媽媽依然敬而遠之,從來沒有任何親昵的舉動,手拉手、肩搭肩都不曾有過,迄今為止都沒有擁抱過。心不遠,可就是靠不上,我稱為不習慣。即使現在,年近八十的媽媽與我朝夕相處,百分之百的信任,萬分之萬的親情,可依舊相敬如賓、小心翼翼。感謝、感恩,我從沒有對媽媽說過。我問:『媽媽是否為我和哥哥驕傲過?』姥姥說:『當媽的一輩子都覺得欠兒女的,你媽總說如果不怎樣怎樣,小青、小萍會更怎樣怎樣。』好多年前,評選十大孝子,主辦單位找到我,我拒絕了。把我們這些做兒女本應做的事兒拿出來當孝子楷模的先進事跡,太可笑了。我和哥哥對於媽媽來說是手心手背,我們兄妹良好的品德、做人的尺度是她最滿意的,也是她畢生追求的。
記得那是夏天,我一放學,姥姥就讓我洗臉,又讓我照鏡子。姥姥說:『這個臉盆架子是你爸媽結婚的時候買的,是你媽最喜歡的。』姥姥指著架子的四腳說:『這個架子腿原先是四條刻花的抓角,從你自己梳小辮兒時起,你媽就開始一寸一寸地往下鋸,為的是你能照上鏡子,不用踮腳。你媽比你高,你合適了,她就得駝著背梳頭。後來你長高了,你媽又用碎木頭一寸一寸地往上釘,為的是你不用駝背。再後來你長得比你媽高了,你媽就踮著腳梳頭了。鏡子的高度一直對你是最合適的,而對你媽一直不合適。』可我確實不知道鏡子跟我一起在長。
姥姥一生在我面前挖空心思地羅列著媽媽對我的愛。『姥姥,你不怕我愛我媽就不愛你了?』『愛越分越多,愛是個銀行,不怕花錢,就怕不存錢。』我們的愛雖然都是小錢、零錢,但在姥姥的理財下,一點點地儲存著,富富餘餘地花著。雖然現在是媽媽在掌管著這個大家庭,但仍舊沒有過一次爭吵,沒有過一次戰爭,因為大家已經習慣了,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即使有不順心不如意也從沒撕開過這張臉。『一家人是一張臉』,家裡人都認同這樣的說法,都下意識地愛護著這張臉,有錢的多出錢,有力的多出力,保持著一個常溫。在這個大家庭裡,大家都覺得適度,自由地進出,自由地來往,家是你隨時想回的地方,也是你隨時可以離開的地方。人人都有一把鑰匙,但絕不是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