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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萍帶領讀者走進她九十九歲姥姥的平凡生活,追憶與姥姥一起走過的有淚有笑、有滋有味的日子,細述純朴、善良的姥姥生命的最後樂章,分享姥姥那些看似平常卻讓人終生受用的生活大智慧,使讀者的身心沐浴溫暖。
上集回放:姥姥的生活准星是接受,苦和甜、窮和富都接受;接受了又不堆積,而是積極地去面對、去化解。
十九、倒過來想
不掙錢、沒有工作的姥姥一向衣著講究,中式的斜襟小襖只穿三個顏色,藍、灰、咖啡色。有時我們想給姥姥換個顏色,小心翼翼地買個醬紫色的,她還是那句話:『別弄這個怪樣的。』最多冬天穿墨綠色的,還必須是深墨綠色的。我說:『姥姥典型的窮講究。』姥姥說:『那你多會兒聽說富講究?』姥姥窮的時候一年到頭也穿新衣服,其實就是勤快點兒,衣服洗白了、穿舊了,她省著油錢去買包顏料,半夜燒鍋水把衣服染一染,再上鍋蒸一蒸,趁著鍋臺熱再烘一烘,一件新衣服就出來了。姥姥的頭發也不許亂,沒有油就抹點兒水。三寸的小腳還常穿皮鞋,體體面面地過著窮日子。
我心裡真是為後來能掙些錢來讓姥姥過上更體面的日子而感到欣慰。夏天從杭州買來最貴的蘇羅做衣服,長袖、短袖,做了好幾件。冬天的棉襖都是好絲綢做裡子,中間是百分之百的蠶絲,外面是上等的絲綢,也是一做好幾件。姥姥嘴上說:『那麼些衣服,熬著吃啊?』但心裡可美了。我把姥姥的每一天都當最後一天過,總覺得七八十歲的人了,日子是屈指可數的。小心翼翼、緊緊張張一下子過去了三十多年,姥姥也算是有福了。用姥姥的話說:『過了三十年地主的富日子,沾改革開放的光。』
姥姥的外表和內心的連接點是一致的。姥姥一生崇尚文化、知識、富裕、美好,可這一切她都不曾擁有,但你總覺得她什麼都有。我常說姥姥是我們家的哲學家,家裡哪一個讀書人都不如她活得明白、清醒、有數。我還沒上學那會兒一直住在鄉下的姥姥家,質朴的姥姥給了我最質朴也是最受用的智慧,善良、寬容、堅持、給予、吃虧、放棄、感恩、豁達、承受……
姥姥一生不吃飽飯,不打官司,不說大話,什麼人在她眼裡都有長處。姥姥常說:『不管啥事兒你想不通倒過來想就通了,什麼人你看不慣換個個兒就看慣了。』姥姥崇尚不自私,崇尚寬容。寬容就是給別人一條路,自己後退一步。退一步,寬容別人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挺難的。姥姥說:『後退的人都是暫時吃虧,給別人一條路就等於又給自己找了一條出路。』
剛解放那會兒,村裡富裕的人家都怕東西多了被劃成地主富農,有一個鄰居把十幾匹布藏到姥姥家。結果有人報信兒,姥姥被叫到了村委會。組織開始好言相勸,讓姥姥交出來,她矢口否認,還說關上一年也不承認。後來沒辦法,他們把姥姥放回去了。半年後風平浪靜,姥姥把十幾匹布給人送回去。為了感謝姥姥,人家拿出一大匹青布給她做報酬。姥姥堅決不要:『我已經犯了一個錯了,再犯就兩個了。』姥姥那半年夜夜睡不著,害怕公家管事兒的到家裡翻,可答應的事兒就不能反悔,人家那是信任自己啊,要真說出來,人家的前程就沒了。誰知幾年之後的一次揭發會上,那家人竟把姥姥藏布的事兒揭發了,為了向公家表決心,為了進步,更為了孩子。姥姥當時氣得渾身發抖,嘴脣都紫了,但還是原諒了她,知道這不是她的本性。許多年他們同住一村很少往來,秋天家裡苹果下樹了,姥姥照樣打發孩子去給他們家送一筐。姥姥說:『不必記恨她,她光恨自己就夠受的了。人出賣了良心和得了心髒病差不多,心停停跳跳的,憋得慌。』
沒有一件錯事兒是不用付出代價的,也沒有一件好事兒是不收獲好報的。姥姥以智慧和善良捕捉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用行動提醒著自己的心,跟著能人、高人使勁兒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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