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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閃光火花
傅敏,傅雷次子,傅聰之弟。
『你應該寫一寫傅敏。他跟傅聰一樣,也是傅雷教育出來的好孩子。他淡於名利,安心於做一個普通的中學教員。論品格,不在傅聰之下……』
老人意味深長地說了這幾句話。
那是在1983年秋天,《傅雷家書》『代序』的作者樓適夷在他的寓所與我長談了傅雷、傅聰的往事之後,用十分贊賞的口氣,提到了傅敏。箭荷出水,互有高低。傅敏和傅聰雖是同胞手足,並蒂蓮花,然而外貌、神態迥異;傅聰身材頎長,亭亭玉立,濃眉大眼,談笑風生,有藝術家的氣派;傅敏中等個子,瘦削,一望而知是一個書生。傅聰更多地像他的母親朱梅馥,而傅敏則酷似父親,甚至可以說是傅雷的『拷貝』。父子倆唯一不同的是,傅雷的頭發朝右梳,傅敏的頭發往左梳。
傅敏在北京的一所中學裡當英語教師。教學大樓中的一間教室,成為他的宿捨。我曾多次來到那裡。我們談話的話題只是傅雷和傅聰,幾乎沒有涉及他本人——因為我最初的注意力,只是集中在傅雷和傅聰身上。
兩件看似平常的小事,像閃光的火花,使我注意起這位普普通通的中學教師:
一是為了仔細了解傅雷當年的生活環境,我訪問了傅雷舊居。時過境遷,那裡已經住進別的人家。我無法了解傅雷家當年的面目。傅敏知道此事,竟給我畫了一張平面圖,一一注明哪兒是傅雷臥室,哪兒是傅聰臥室,就連三角琴、『二十四史』、電唱機、碗櫃之類在哪裡都詳細標明。小事一樁,他如此認真。他的這張平面圖,使我記起那連一個標點符號都從不苟且的《傅雷家書》。
二是我在上海采訪傅雷家的老保姆周菊娣,結束了長談之後,問及她的近況。她嘆了一口氣說,由於傅雷夫婦當年在高壓下雙雙自盡,人們居然以為她有一股『晦氣』,不願僱用她做保姆!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陷入困境,不得不依靠給人洗衣度日……我去北京,順便把周阿姨的近況告訴了傅敏。過了不久,當我再度來到傅敏那裡時,他領我到對面的小屋,一開門,我吃了一驚——他已經把周阿姨接來!此後,我每次去訪問傅敏,都見到周阿姨,他敬重周阿姨如同自家的長輩……
我不由得記起樓適夷說過的那幾句話——當時我記在采訪本上,但是那時的傅敏處於我視力的『盲點』上,對那幾句話並未在意。
我訪問了傅敏的老同志、老校長。從眾人的言談中,我纔詳細得知傅敏那坎坷的經歷、愛情的波折,他對祖國、對教育事業的一片赤誠,他那疾惡如仇、耿直不阿的性格……
哦,『又熱烈又恬靜,又深厚又朴素,又溫柔又高傲,又微妙又率直』!1962年3月14日傅雷給傅敏信中所寫的這段話,正是傅敏形象的寫照。
我決定跟傅敏摯談,打開他心靈的窗戶。 傅敏的一雙腳在屋裡來回踱著。突然,他收住了腳步,把目光投向我,終於說出這句話:『隨便聊聊吧……』
1953年暑假,跟父親大吵、大鬧、大哭的一天,刀刻鋼鑄一般,永遠留存在傅敏的記憶之中。
那是在傅敏初中畢業的時候,全家住在上海江蘇路的那幢花園洋房裡。
父子倆的爭吵,原因很簡單:傅敏要求報考上海音樂學院附中,而傅雷則堅決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