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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我30歲整,住的一套小房子是父親單位分的,我只交房租,卻用自己的所有積蓄買了第一輛車,捷達,花去近16萬。買完車後,我的生活方式立即發生改變,買車後第二天,油箱裡的油全部跑光,以至於我不得不把車推到路邊,徒步衝進一個小賣部,買了一大瓶可樂,喝一半倒一半,然後就拿著那個可樂瓶子去加油站打油。當時我的全部資產只剩下8千元,但我仍意猶未盡地買了一條野營睡袋扔到後備箱裡,連同20本我想讀的書,從那一天開始,我認為我真正的家就是那一輛捷達車。
『我們是底特律的孩子,父母是藍領工人,我們無聊的時候就只會不分白天黑夜地開著車繞著底特律燒汽油兜圈子。』我已不記得這句話出自哪一本書,但我記得當時我是多麼羡慕底特律的孩子,一星期後,我辦齊了所有購車手續,接著就直接把車開向北京城外。在此之前,我已圍著北京不知兜了多少個圈子,現在,我要像凱魯亞克一樣《在路上》,我很清楚我的道路終點,因我只有8千元,我知道,一旦花掉4千,我就得折返,但我仍要開出北京,一直向南,如同六十年代開著野馬和凱迪拉克的美國人,也如同現在開著現代『新勝達』的汽車青年,我們都一樣,我追逐30年前的美國人的背影,現在的年輕人追我,而美國人追逐他們的自由。
我相信,年輕人血管裡永遠奔流著渴望自由的血液,當他們走入駕駛座艙,轉動點火鑰匙,用右腳踩下油門,那熟悉的引擎聲便會直接把那血液加熱,那時他們會感到沒有什麼聲音比引擎聲更動聽,那聲音曾伴隨凱魯亞克看到朝陽,看到夜色中顯現的大河,也曾伴隨我在有著疾風暴雨與閃電的中國公路上飛馳。
聽朋友講,他有一個讀博士的朋友感慨說如今物價飛漲,也不知道未來的家將會安在哪裡。博士把汽車與房價聯系起來,說『很多人年輕的時候一無所有,運氣好的,到了年老有錢了會買高檔跑車來了卻心願,可是那時他的很多朋友都不在了,還有什麼比一個人坐在高檔跑車裡更可憐的呢?』
這種想法令我沈默。我知像那個博士一樣的年輕人還有很多,對於自己未來出路滿懷懮慮,問題的關鍵則在於背負上了很多不屬於自己年齡段的東西。其實那博士在自己的同齡段人中已是成功者,教育背景家庭背景都好,房子的事情其實還輪不到他操心,不過我知道房價只是一個起因。家庭對孩子『要爭氣』的期待,與同齡優勝者的橫向比較,對自己前途的不知所措,都在房價這個突兀的問題面前令人不知所措。我知中國不會有嬉皮士運動那樣溫和的自由派運動,因年輕人的思想在當下中國的環境中不得不變得老成以防風險。
我只是個普通的喜歡寫字的人,對現在的年輕人也起不到什麼幫助。不過我願意為這些也許買了也許還沒有自己第一輛車的年輕人們開個頭。可能我的故事沒人會聽,但是講述的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種行動。如果身體被外物所監禁,那起碼我們的思想都是自由的,我想說的就是我們其實很容易就能改變自己的生活,也許從一輛新車,也許是從一次對於自己的審視開始。當我們可以不談房價的時候,還可談談剩下的——理想,想象,或是信念。
我想明年開車衝上美國的94號公路,或者是無論是美國的其他什麼公路,我要買一輛大馬力二手車和一只雷達狗,因為我喜歡讓自己有向前衝的感覺,而獲得這感覺最容易的方法就是在長長而無人的公路上蹬踏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