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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因】
有個朋友不止一次地說,天津的女孩子都很戀家,不願到別的城市上大學,更不願嫁到外地去。說完還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說,這裡邊原因很復雜,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天津的丈母娘眼裡只有本地小伙兒。
他說這些話,是因為他本人就是一個愛上了天津姑娘的外地小伙兒,如今正忍受著未來丈母娘的百般『刁難』。
其實不只是天津的情況如此。『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普天下所有的母親,怕是沒有哪個從心眼兒裡願意自己的女兒遠嫁他方——想看看不見,想摸摸不著,何必受這思念之苦?在家裡從小視之如寶,婆家會不會視之如草?受氣挨欺負了,誰幫她……於是生活中就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用『脫離關系』來威脅女兒『不許外嫁』的母親。
李梅的母親就是這樣。在女兒婚後第一次探家時,她死活不給在門外苦苦哀求的女兒女婿開門,當女兒無奈離開時,她又追到車站痛苦地流淚;第二年,女兒又回來了,在女婿叩頭的聲響和外孫的啼哭聲中,她終於開了門,把女兒緊緊抱在懷裡。
母親的心並不難理解。其實,她們反對的初衷都是盼著孩子過得更好,當那些為婚姻『出走』的孩子用幸福生活證明自己的選擇時,父母們最終還是會張開臂膀歡迎他們。甚至,即便是兒女們『不聽老人言』,真的選錯了,父母家的大門,也永遠不會關閉。
與母親和解之後,李梅幾乎每年都要回家陪父母,但是今年春節,因為婆婆病了,李梅沒法回來,於是,她想送出一份別出心裁的禮物。
和李梅的交流是在電話中進行的,這個天津姑娘、浙江媳婦說,母親是『聞心公社』的忠實讀者,所以她想借聞心的筆,向母親講述她那段時間的心路歷程,也向母親說一聲:女兒愛您。
有些話,是她這輩子都不好意思當面對母親講的。
我用幸福
回報親人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五年前的那個春節。
臘月二十八,已經懷孕的我忍受著強烈的妊娠反應,帶著丈夫高翔,從浙江啟程,踏上了北上的列車。下了車,在浙江生活了三年的我竟有些難以忍受北方的寒冬,哪怕裹在厚厚的羽絨服裡,也還是被凍得顫抖不已。高翔小心地扶著我,輕輕地擁抱著我,我感覺到了些許溫暖,可是到了父母家,那扇緊閉的門又讓我渾身冰涼。
我知道爸爸媽媽一定在家,哭著求他們開門,嗓子都哭啞了,仍沒能換來任何回應。上下樓的人們都好奇地望著我和高翔,但都沒做過多停留。哭喊了一個小時,我終於死心了,拉著高翔奔向了火車站。
後來我纔知道,我剛離開,媽媽就打開了門,一路跟著我到了火車站,眼淚汪汪地躲在人群裡注視著我。
可是那時,我對母親只有怨,怨她不理解我,讓我在她和高翔之間做選擇,讓我背負著『不孝』的罪名生活著。高翔勸我先找個旅館住下來,慢慢再做我媽媽的工作,可是我已經憋屈得不想在這座城市做絲毫停留。
那天晚上,我和高翔去了北京,第二天夜裡纔坐上開往浙江的火車。大年三十,我和高翔是在火車上度過的。洶湧的人潮讓車廂裡的溫度變得很高,可是我感覺自己的血液都是冰涼的,只有被高翔攥著的手,還有一絲暖意。
那是我結婚後第一次回娘家。我媽說過,自從我和高翔結婚那天起,我就已經不是她女兒了。
我是家裡的獨生女,用我爸媽的話說,我是被慣壞了,挺聰明個孩子不知道好好學習。其實他們不知道,我從小到大的願望就是當導游,將來天南海北到處走,看不花錢的風景,要實現這個願望,考上個專科再考個導游證就成,沒必要讓自己學得那麼累。我按照自己的計劃在一所專科學校畢業了,走遍了天津周邊後,很想去看看南方的風景,就撒嬌帶耍賴地求爸媽允許我南下。他倆不忍心看我把眼睛哭得像櫻桃一樣,愁眉苦臉地同意了。
我像一只快樂的小鳥,在開往杭州的火車上,嘰嘰喳喳地和周圍那些不認識的人聊了一路。高翔就是其中之一。
高翔是杭州一家企業的采購員,此次是因為出差纔到天津的。因為工作的關系,他也去過很多地方。很多人都覺得采購的工作太辛苦,可是高翔不那麼看,他把每一次出差都看作一次『公費旅游』,去之前必定做足功課,工作再忙,他也要盡力去當地標志性的地方看一看。他這次到天津只有短短的五天,可是說起鼓樓、天塔、楊柳青,他如數家珍,比我這個導游還要專業。火車到站時,我倆還意猶未盡,恨不得再坐上幾站。
分開前,高翔把他的家庭住址和聯系方式留給了我,拍著胸脯說有事可以找他。我出於禮貌接過了那張紙片,雖然在火車上聊得很高興,但畢竟萍水相逢,下了車,緣分也就盡了。
我到杭州本來是投奔朋友的,可是很不巧,朋友臨時出差了。雖然平時也經常帶隊去旅游,可是那種身在他鄉舉目無親的無助感讓我茫然無措,杭州的西湖在我眼裡都失去了吸引力。在湖邊呆坐一個下午後,鬼使神差般,我按照高翔留給我的地址找到了他。
高翔見到我時沒表現出絲毫的意外,那樣子,就像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樣。他帶著我在杭州美美逛了幾天,把我交到朋友手裡時,嬉皮笑臉慣了的他鄭重地對我說:『我希望你能留在杭州發展,那樣我就能常常見到你了。』
一絲甜蜜從心頭湧起,我羞赧地低著頭,笑了笑。
我不能給高翔任何承諾,因為我到南方是闖天下而不是過日子的。我是家裡唯一的孩子,有責任在父母年老時在他們身邊盡孝。況且,即使我想留在南方,媽媽也不會同意的。我初到南方的那些日子,媽媽每天兩三個電話,一副離了我活不了的樣子。我當時想,等我見過世面後就回家,然後找個男朋友結婚過日子。
我應聘到一家旅行社,工作很累,但是在爸媽面前永遠說工作輕松工資高,好讓他們同意我在杭州多呆幾年。每次爸媽都要沈默一會兒,然後纔無奈地說:『好吧,那你好好照顧自己。』
作為我在杭州認識的第一個新朋友,高翔和我越走越近。他就像一個巨大的寶藏,總能給我意料之外的快樂和喜悅。有一次我倆路過火車站,看到一個流浪歌手邊彈吉他邊唱歌。他歌聲中那種懮郁的氣質深深地吸引了我,不知不覺,我站在原地聽完了三首歌。高翔沒催我,只是靜靜地看著。
第三首歌唱完後,高翔忽然問我:『你愛聽?』看我的目光仍沒有離開那個歌手,高翔忽然對那個歌手說:『哥們兒,吉他借我用用。』然後,他熟練地撥著吉他,高歌一曲《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認識半年多了,我竟不知道,原來高翔還會彈吉他。
還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一個很可愛的布藝娃娃,我想買,但是高翔攔住我說,他知道哪兒有更好的。第二天,他果然拿著一個布藝娃娃出現在我面前。那個娃娃並不比我在街上看到的漂亮,相反,手法上還有幾分笨拙。高翔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那是他為我做的。
我捧著那個娃娃,開心地問高翔:『還有什麼是你不會做的?』高翔臉上浮現出少有的壞笑,說:『有一樣我肯定不會,你肯為我做嗎?』
那個布藝娃娃已讓我感動得忘記去思考,更沒去注意高翔的表情,就連連點頭。
得逞了的高翔忽然單膝跪地,認真地說:『我不會生孩子,你肯為我生嗎?』
紅暈在我臉上描繪出一朵幸福的花朵,頭腦中瞬間閃現出媽媽憤怒的臉,但隨即被我甩掉了。我答應了高翔的求婚。
我很快請假帶高翔回了家,我覺得唯有如此,纔能表現出我們想在一起的誠意。去之前,我讓高翔准備好迎接一場狂風驟雨。高翔說:『放心,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只要他們能答應,怎麼都行。』
爸媽直接就對高翔下了逐客令,並把我關在家裡,苦口婆心地勸我不成後,輪班在家看著我。以前和爸媽有分歧時,只要我一落淚,他們肯定妥協,但這一次,任憑我哭啞了嗓子哭腫了眼睛,他們就是不同意。我慢慢意識到硬碰硬是沒有用的,於是裝出了聽話的樣子,並在電話中告訴高翔先別露面,我會等待機會跑出去和他團聚。
一個月後,趁著父母午睡,我偷了戶口本逃出了家門,和在外『接應』的高翔一起回了杭州。爸媽的電話追過來,給我下了最後通牒:要高翔,還是回天津?
『你嫁給他,我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了!』媽媽說。
我以為媽媽只是在跟我賭氣,沒等她再說什麼就掛斷了電話,心裡還直埋怨她不懂我,不懂愛情。高翔勸我說,我們應該先得到家長的應允再結婚,可我的倔脾氣也上來了,氣呼呼地說:『我的婚姻為什麼要別人做主?』
爸媽真的不再理我了,每次打電話,只要聽到我的聲音,他們立刻就掛斷電話。好在,還有高翔疼我。
婚後不久我就懷孕了,那個春節,高翔陪我回娘家,我們都希望爸媽能看在我腹中小生命的分上接納我們。可我沒想到,自己還是被父母拒之門外。再次回到杭州,我再沒給爸媽打過電話,我怕聽到電話被掛斷的聲音。高翔每次想跟我談起他們時,我就衝他發火。在懮郁和憤怒中,兒子出生了。
其實,說不想爸媽是假的,我是不想讓高翔再陪著我去受委屈。第一年春節發生的那一幕讓我沒臉再提出要回家了,眼看第二年春節將至,我的情緒越來越低落。
有一天,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一開門就看到一張紙條:老婆,你辛苦了,請往前走。我疑惑地向前走了幾步,又見一紙條:請向左拐,門後有人。左邊是臥室,我好奇地推門進去,沒人,門後只有一紙條:快過年了,帶我去拜見岳父岳母大人吧?我心中一熱,巨大的幸福感溢滿全身。
那一次,爸媽仍舊不肯開門,我咚咚的敲門聲嚇得懷裡的兒子直哭。趴著門聽了聽裡面的動靜,憑直覺,我感到媽媽已經站在了門後,甚至手已經放在門把手上了,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高翔拍了拍我的手,忽然跪在地上,『咚咚』磕了幾個響頭,說:『爸,媽,以前是我們不對,我向您二老賠罪來了。您二老就看在孩子的分上,原諒我們吧。』
我和高翔一起跪在了地上。
門打開,爸爸拉起了高翔,媽媽摟住了我,放聲大哭。我那時纔注意到,媽媽的眼睛,早已紅腫。
【後話】
那次探親讓李梅夫婦和父母的關系恢復了正常。眼見女兒滿臉幸福,女婿百般體貼,孩子健康可愛,李梅父母的心放下了大半。當女兒一家臨走時,老兩口抱著小外孫,戀戀不捨。
這些年,只要有時間,哪怕只能回來兩三天,李梅夫婦也會帶上兒子回天津看望父母,並動員父母搬過去與他們同住。但李梅的父母沒有同意,說是故土難離。
得知女兒聯系了『聞心公社』後,李梅的母親特意打來電話說,他們完全理解女兒春節不能回家的難處,為了不讓這對小夫妻為難,他們已經決定,這個春節去杭州和女兒女婿一起過,還一再囑咐聞心替他們保密。
老人家故作神秘的語氣,讓聞心也忍俊不禁。
衷心祝願他們一家人永遠和睦、幸福!
專家解讀
愛,並不容易處理
【本期專家】滑靜
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NLP高級執行師,催眠治療師,天津朗坤陽光身心靈諮商服務中心諮商師。擅長親子關系、行為模式的改變和情緒的疏導。
李梅的故事讓我們再一次陷入沈思,親情和愛情在內心深處,實在是無法在同一個天平上稱量的,因為這兩種愛真的不容易處理。一邊是辛辛苦苦養育自己幾十年的父母,一邊是自己夢寐以求心心相印的伴侶,這著實給李梅出了一道人生難題。偏偏這道題是沒有正確答案的,因為未來對我們來講是無法掌控的。
對於李梅的父母來講,他們所做的一切無非想要自己的孩子幸福快樂。天下的父母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不會眼看著在自己孩子的前面有個火坑,還在旁邊袖手旁觀。可這份『愛』太沈重了,有時會帶來痛苦甚至心靈的煎熬,有時不經意間就會讓骨肉分離,從此成為陌路人。其實,孩子對父母來講並不是私有財產,他(她)是獨立的生命個體,有自己的思想和愛的權利。但這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因為孩子的幸福快樂永遠牽扯著父母的心,於是,這顆心就會用『愛』來控制彼此,讓彼此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很多的人生悲劇就由此拉開了序幕。
從李梅的角度來看,則是另一番情景:在異鄉遇到自己心儀並且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她需要得到父母的祝福,可偏偏父母極力反對,她理解父母但卻得不到父母的理解和支持。當時的她終抵不過愛情的吸引,所以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離開。她覺得,和父母畢竟是血濃於水的親情,父母是愛自己的,終究會理解,但第一次過年返家被父母拒之門外,讓她又一次受到了心靈上的打擊,這份打擊對她而言,可能意味著與父母不再往來。其實,我們在年少時選擇的愛情和婚姻,很多時候都是缺乏理智的,那時的年齡決定了那樣的選擇。父母之所以會在當時進行乾預,是因為他們也曾經歷了我們的年齡,做出過和我們相似的選擇,而他們的婚姻可能有讓他們後悔和不滿的地方,於是他們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重走他們的路。當然,如今的李梅是幸福的,所以有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如果李梅過得不幸福,那可能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不管怎樣,父母與子女之間需要的永遠是相互間的理解和溝通。兒女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父母也要放手讓子女自己去做選擇,這樣,兩輩人之間的愛纔能流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