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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霸槽走了
面魚兒的老婆難產,狗尿苔他婆努死了勁兒,孩子還是死了。
狗尿苔到了公路上的小木屋,小木屋的門上了鎖,以為還是白天霸槽鎖了門和杏開在裡面,大聲拍門,叫喊,沒有動靜。隔著門縫往裡看,裡邊黑得看不見,還是沒動靜。這時候,河裡的昂嗤魚又在自呼其名了:昂兒嗤——昂兒嗤——
村南口的石獅子一身都長了苔蘚,苔蘚就是它的衣服,一冬天裡那衣服全是黑的,還有著那一片一片白斑的補丁,現在,苔蘚又活了,換了新衣服了,但霸槽沒有回來。
霸槽一走,像鳥兒飛了,到了臘月根,甚至已經過罷了年節,卻毫無音信,年三十和正月十五的晚上,中山坡根的墳地裡,家家的墓圪堆前點了燈,霸槽他大他媽的墓圪堆黑著。
狗尿苔和牛鈴坐在石獅子下看天上的雲,一朵雲被風吹著跑,跑過了不留任何痕跡,跑過屹岬嶺後就不見了。狗尿苔說:霸槽會不會在外邊餓死了?牛鈴說:這不可能。雖然沒糧票,也沒介紹信,但霸槽是啥人,他能活人被尿憋死?!狗尿苔說:會不會被當做流竄犯抓了呢?牛鈴說:哦,他要有眼色,就到新疆去。狗尿苔不知道新疆,但牛鈴知道,他聽下河灣的人說過,新疆地廣人稀,犯了法的人都往那裡去拾棉花,幾百畝的棉花從南向北拾過去,地頭上只臥一條狗,想尋個看守的都沒有。
聽見麻子黑喊他,他沒有搭理。麻子黑說:狗尿苔,你到苦楝樹那兒去過沒?
狗尿苔說:噢。
麻子黑說:苦楝樹上是不是有刀疤?
狗尿苔說:??
要是在往常,狗尿苔一定要返回苦楝樹那兒看個究竟,可這是麻子黑要問他的事,他不願意去,也不想知道為什麼苦楝樹上就有了刀疤。狗尿苔端著碗就回去,因為他吃了飯還要去中山。
這一天恰好是陰歷的二月初二,早晨一起來,婆給狗尿苔的煮了一個雞蛋,做了稠一些的拌湯。吃過飯,去中山上采藥茅草,藥茅草插在門窗上,蛇不會進屋,蟑螂蚰蜒也不會進屋。等把陰窪處一片藥茅草全拔了回來,屋裡坐著三嬸和戴花,和婆正說著話哩。
婆說:造孽哩,說這話不是害杏開嗎,誰說的?戴花說:長寬在村裡聽的,你知道他本分,聽了一肚子的氣,回來給我說的。啊婆,這咋可能嗎,再說這苦楝籽就能下了胎?三嬸說:打是能打的,即便杏開撿過苦楝籽就是她打胎啦?戴花說:他們說滿盆夜裡去拿苦楝樹出氣,在樹上砍了三刀。三嬸說:有這事?她蠶婆,杏開沒來尋過你?婆說:她媽死後,她第一回身上來了月經就是尋我的,沒見她來麼,她沒那事來尋我做啥?誰?
狗尿苔糊糊涂涂聽她們說話,又聽不清楚,婆一喊,他忙又把腳在院子裡踢踏了幾下,說:是我,婆,艾葉弄回來了!狗尿苔在門上插了艾,在窗上插了艾,還剩下了許多,就給左鄰右捨的門窗都插了。
狗尿苔是看見了水皮在那裡磨豆子,他沒有招呼,怕水皮又以給他教字為由讓他幫著磨豆子,卻聽到水皮罵牛是四類分子,就接了話,說:你坐在磨扇上它還能拉動?牛對著狗尿苔哞地叫了一聲。水皮又抽了牛一鞭子,說:打你!你纔是造了罪,要不怎麼是小四類分子!
一句話把狗尿苔說蔫了。狗尿苔拿眼看善人,善人也沒有說話,拉起他走了。
善人說:狗尿苔,你應該高興點。
狗尿苔說:他們都不給我好臉,我咋高興?
善人說:凡是遇事抱屈的,是不明白因果。性有天理,天命就不空,心有道理,宿命就不空,身盡情理,陰命就不空。人是萬物之靈,所以萬物都希望轉人,可惜人卻迷了又要轉物,纔循環不已。而人有妄想,或有牽掛,就是循環不了,不會當人,不明道理,心就贖不出來。不滿意不知道,意就贖不出來。物不空,事不淨,志就贖不出來。必須做一件事,了一件事,得一條道,了一條道,鑽進去還能鑽出來,不被世網迷住,纔能贖出身來。逆事來若能樂哈哈地受過去,認為是應該的,自然就了啦,若是受不了,心裡有怨氣,這件事雖然過去,將來必有逆事重來。
狗尿苔別的全沒聽懂,聽懂了一句『應該的』,就說:都是人,都在古爐村,他水皮就應該是好成分,我就應該賴成分?
善人說:給你說不清,說不清。
狗尿苔說:那我咋辦?
善人說:那就好好當你狗崽子麼。
狗尿苔說:我——不——想——當!
他從巷道跑過去,聽到善人在後面說:娃呀,這世上沒個隱身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