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原來井上早就設計好了,將真瓷器運到神戶後,找幾個仿制高手迅速造出一套假貨,並故意留些細微破綻,然後再將假貨退回中國,利用合同附加條件及洋人在中國的特權,跟盛洪來大打一場勝率百分之百的官司。這樣自己不僅白得一批價值連城的瓷器,還能索取一大筆『賠償』,更主要的是殺一殺天津人的威風。
牧村舉杯眉飛色舞:『表哥,不容易呀,這個自作聰明的盛洪來也有上當的時候。』井上則一臉奸笑地道:『老實講,如果他自己不利令智昏的話,我們能不能有這個機會真還很難說。』
這邊,盛洪來同樣沒閑著,瓷器都存放在英租界的倉庫裡,他親自帶井上和高牧遠過去驗貨。由於有合同井上並不害怕對手造假,但謹慎起見,還是想找行家幫著鑒定一下,可絕不能相信中國人,便從日租界特聘兩個收藏家。
那兩位日本同胞業餘得很,打死也沒見過這麼精美的宋瓷,兩只舌頭驚出一雙,不及縮進嘴裡口水又流下來了:『呦哂呦哂,無與倫比,美輪美奐!』井上聽了喜不自禁,忙吩咐手下捧雞蛋似的將那些寶貝裝上車,再小心翼翼運回自己的洋行。
直到此時,始終熱衷這筆交易的盛洪來方顯出前所未有的悵然來,他長吁一口氣側臉問高牧遠,運瓷器的商船何時離港?後者不解其意,盛洪來感嘆道:『就為這些大寶貝兒,我把顏面都賠光了,走時還不得送送?』高牧遠笑道:『盛老板怎也變得這般「酸」了?聽井上說,「全斗丸」後天上午九時起航。』
兩天之後,盛洪來並未如約趕到塘沽為那批定瓷送行,而『全斗丸』一刻也沒耽誤,於早上九點准時出發。然而,『全斗丸』這回沒按時抵達目的地,與四十年後的山本大將一樣,『全斗丸』也遭半路伏擊。事後調查得知,伏擊它的竟是一幫山東沿海的海盜。他們將船艙裡的定瓷洗劫一空,便帶著搶來的『戰利品』,逃得無影無蹤。
消息傳來,井上連痛帶悔險一些突發腦溢血。因一時財迷,他並沒捨得給那批瓷器上高額度的保險,保險公司至多賠付他三萬日元(當時日本的幣值還比較高,一日元大約抵七錢銀子),而預交的訂金也難以追回,不用細算,目前的損失已超出十八萬兩白銀,如姓盛的再來催討剩餘貨款,那自己可就虧到底了。該死的海盜,我又沒招惹你們,為何跟我過不去?——嗯,不對,會不會是那個姓盛的跟海盜串通一氣來坑害我?
賠錢加窩火的井上,絕望之下瘋狗似的亂咬起人來,把盛洪來分別告上天津府衙和英日租界法庭。天津知府匡正邦同盛洪來是十多年的老交情,見了井上的狀子正眼都沒瞧,一大套官話就把他打發了;而英方則認為井上的訴訟缺少證據,純屬無理取鬧也將其拒之門外;只有日本法庭受理了此案,並傳喚盛洪來到庭,但同樣苦於找不出沒任何憑據實在無法治罪,最終強令被告不得向井上索求餘款。
為避免橫生枝節,盛洪來表示服從判決結果。井上卻餘憤難平,遂將預支給高牧遠的五千鷹洋也硬給要回。這叫什麼?高牧遠氣得直翻眼兒。
定瓷事件逐漸平息了下來,糊涂的主兒還如霧裡看花弄不清個所以然,而精明的龍應良心中則豁然開朗,他趕忙到盛府向東家致歉。
『龍先生不必如此,盛某這回確實做了件踩屎的事,髒了自己的腳不說,還熏臭了半條街。但我卻明白了一個道理,有時候被人罵比總被人誇還要舒服。』說罷,盛洪來嘻嘻地壞笑起來。『東家就別打歪歪啦,還想再瞞下去嗎?』龍應良近身低聲問道,『您賣給井上的那批瓷器是不是假的?』
盛洪來假裝一愣,其後搖著頭道:『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了不起,眼睫毛都是空的。告訴您吧,那裡面一件真的東西也沒有。我要是把真的賣了,您還不記恨我半輩子?』
龍應良聽後孩子般純真地笑了,直笑出了一臉粲然。這笑感染了盛洪來,他抑制著沒讓自己動情起來。但龍應良的眼睛已經濕潤了,他不好意思地追問道:『那您乾嗎不對我說明實情?難道還不信任龍某?』盛洪來一把握住龍應良的手:『對不住先生了。盛某覺得此事凶險,尤其後邊還要動用海盜,萬一有差池,我不想把大伙兒都連累進去。』
龍應良也握緊洪來的手道:『東家不僅智謀超群,更大仁大義,令龍某五體投地呀。』『您絕對誇錯人了。「姜是老的辣」,這次能得手還得歸功我那位老泰山。』『哦?快說說,到底怎麼回事?』盛洪來坐正身子,一臉嚴肅地將謎底一一揭開。
37買賣雙方可謂是心滿意足。回到洋行,井上和表弟牧村躲進密室,偷偷舉杯共慶大功告成。
原刊《小說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