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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宋那個時代,吃羊肉是一種高標准的小資生活方式,就像如今的人們談論去哪些咖啡店喝咖啡一樣,成為一種生活姿態,一種層次。對於更多的普通人來講,則屬於『奮斗多少年纔能坐在那兒喝咖啡』的自我鞭策。
《史記》記載,秦漢時期養有二百五十只羊的人,年收入堪比『千戶侯』,在此刺激下,養羊致富的風氣很盛。南北朝時期,政府還曾對生養兩個男孩的家庭一次性獎勵五只羊(『生兩男者,嘗羊五口』),可見當時羊的數量頗多。早先養羊主要是為了薅羊毛,不管薅的是奴隸主義羊毛還是封建主義羊毛,都是為毛紡織業提供原料。而到了唐代,吃羊肉纔普遍起來。有人評論各地羊的品質,說『河西羊最佳,河東羊亦好』等等,標准不再是羊毛的產量和質地,而是肉質是否鮮美,營養是否豐富。人們堅信羊肉有強身健體的功效,『補中益氣,安心止驚』,好處大大的。
皇宮充滿膻氣味兒
評價標准改變的背後,隱藏著人們氣勢洶洶的胃口。越來越多的人沈浸到羊肉的美味中,認為天底下沒有比這再好吃的了(『天下之美味不能過也』)。
在北宋首都開封,羊肉消費量巨大,這從賣羊肉的龐大隊伍就能看得出來。除了固定賣羊肉的攤位一字排開在市場上,還有眾多販夫走卒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叫賣,一來賣得快,二來不用交市場攤位管理費。《東京夢華錄》《夢粱錄》記載,飯館、食攤上的羊肉類食品非常多,蒸軟羊、鼎煮羊、千裡羊、羊雜、大片羊粉、燒羊、五辣醋羊、元羊蹄等等,品種繁雜,制作方法獨特,可以滿足人們各種口味需求。羊肉還被用做配料,做成羊肉小饅頭、羊飯、羊湯等,如果點一盤五辣醋羊,吃倆羊肉小饅頭,喝一碗羊骨頭湯,來一頓『全』羊飯,可謂生活好滋味。
北宋皇家特別能吃羊肉。宋真宗時,『歲費羊數萬口』。宋仁宗在位時,由於御廚的高管貪污,每天殺280只羊,大量羊肉都『流入』了腐敗分子的腰包,待東窗事發徹底查辦之後,御廚恢復了正常的消費秩序,即便如此,每天也要殺40只羊,雖然只佔從前的七分之一,為數也已不少。宋神宗時,御廚一年消耗羊肉四十餘萬斤。這麼個吃法,整個宮廷一定被濃濃的膻氣籠罩。大宋王朝挺有錢的,可不論多少金銀財寶珍珠瑪瑙,都在府庫裡暗無天日地悶著,誰也看不見瞧不著,可這首都的羊湯羊排烤羊腿滿大街都是,羊的膻氣味兒亂竄,飄啊飄的,就飄到了四面八方,不知勾出了老百姓的多少渴望。
小資纔吃得起羊肉
即便羊肉再多,也多不過人的嘴,在民間,羊肉還應屬於奢侈食品。公元1067年(宋神宗執政時期)左右,西安物價走低,一斤羊肉還能賣到30到40錢。而根據《續資治通鑒長編》的記載,同一時期,開封地區的羊肉則可以賣到每斤130錢,是西安地區的3到4倍。如果把時間往後推100年,把地點轉移到蘇州,您會有更驚奇的發現,因為那裡『羊價絕高』,達到了每斤900錢,所以很多官員對著羊肉鋪子一面流口水,一面感嘆:俸薄如何敢買嘗?
據洪邁的《夷堅志》記述,某尚書的女兒嫁到一林姓普通人家——尚書的女兒嘛,嬌生慣養,跟公主差不多,生活挑剔,自稱從來不吃什麼什麼,急得她那位從小吃清湯掛面長起來的老公連連解釋:我家不比你家,生活不寬裕,哪能總有羊肉吃(『吾家寒素,非汝家比,安得常有羊肉』)?可見,普通之家打一兩次牙祭,吃吃羊肉是可以的,但頓頓吃羊肉,或者吃肉必須是羊肉,肯定承受不起。
在那個時代,吃羊肉是一種高標准的小資生活方式,就像如今的人們談論去哪些咖啡店喝咖啡一樣,成為一種生活姿態,一種層次。對於更多的普通人來講,則屬於『奮斗多少年纔能坐在那兒喝咖啡』的自我鞭策。我們的先輩最懂得知識就是力量,自古『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說法就深入人心,到了宋代,舊理論裡迸發出來新生命,就有了類似『書中自有羊肉吃』的說法。不信,且往下讀。
蘇軾把羊肉當蟹吃
據陸游《老學庵筆記》記載,曾經有『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這樣的流諺,說的是莘莘學子把蘇東坡的文章讀得滾瓜爛熟,便能考中進士做官,從此不缺羊肉吃;若是不熟悉蘇東坡的文章,那肯定考不上,只好做平頭百姓,吃羊肉是別想了,就是下館子也只吃得起『大豐收』。
蘇東坡的確是個好榜樣,不僅學問好,而且敢吃好吃會吃。關於羊肉,他在《仇池筆記》中寫有『眾狗不悅』一條,記載了他被貶官到廣東惠州的一段經歷。惠州那個地方經濟不怎麼發達,但是市面上『日殺一羊』。蘇東坡跟屠戶約定,每次都買羊脊骨,因為『骨間亦有微肉』,煮熟後,加上酒、鹽等作料,烤至微焦,然後一整天剔著吃,『如食蟹螯』,且『甚覺有補』。蘇學士埋頭於羊脊骨的吃相一定很好看,那肉絲星縷可見,剔起來是個磨性子的活兒,他自稱有補,大概補心甚於補身——一個貶官肯定心緒不佳,掛吃肉之名,行磨練心性之實倒是可信。
蘇學士的確不俗,在杭州做官的時候,蟹沒少吃,到了惠州,沒有蟹,愣仗著廚藝和心境,在羊骨頭上品出了蟹爪的滋味。不嘆鄉國遠,不嫌官祿微,好一個『蘇樂天』。
這一點,范仲淹應當自愧弗如。范先生居廟堂之高懮君,處江湖之遠懮民,成天懮來愁去,愁腸百結,一點生活樂趣都沒有。他當了多年的官,就是理解不了,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官。而且,官也不過是一種職業,也有八小時外的生活,成天臉上寫滿了國家大事,好像缺了這張臉地球就會馬上停止轉動,讓人看著就累心,還怎麼聚精會神乾事業?瞧瞧人家蘇東坡,上朝堂懮國政,下朝堂剔羊肉,這樣的爺們兒纔是有血有肉,人格豐滿,生活多彩。
當然了,本來人吃肉,狗吃骨,皆大歡喜,而蘇學士這種剔肉刮骨的吃法,他吃得倒是挺美,可最後剩不下什麼東西,狗兒們沒了開葷的機會,因此『眾狗不悅』,難怪老蘇有此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