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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城市因此變得更髒,馬路上,泥水交融,濁不堪言。我坐在家人的車上,看到一只污斑泥貓匆匆地穿過馬路——城市之貓,在車輪之間訓練出來的機敏,正如它的遠祖在森林裡。
那顯然是一只馴養過的家貓,毛色不錯,胖乎乎的很可愛。它是走失還是被棄?我傾向於是後者。我還記得2003年非典的消息一傳出,第二天上班路上,見到大量被棄的貓狗。猶記得有一只,躲在馬路中間的花壇裡,驚慌失措,左右不敢動,縱有哀憐眼神,兩旁疾馳而過的車流裡,誰人能見,誰人會抱它上車,帶它回家?
狐狸對小王子說:『馴養我吧。』我們纔恍然了解,人與人之間,及人與動物之間,都是一樣的馴化過程:他會熟悉我洗發水的味道,我最愛六月的梔子花香;我會習慣他身體的質感,雙宮綢一樣滑中帶細微的糙。狐狸不曾留住小王子,正如有些人離棄我或我離棄另外的人,我安慰他也安慰我自己:這離開,就像移職高就、就像搬入高檔小區。或者很艱難,就像動物園長大的獅子,漸漸重返草原。不管如何,這是人的星球,我們都會活得好好的。
而貓與狗,多麼像嬰兒。貓的智商,只相當於一歲左右的娃娃;狗呢,按照被指定的任務,它們被冷酷地挑揀:工作犬要聰明和善,緝毒犬和搜救犬都是犬中驕子,看家犬則要愚忠。其實它們都是奴隸,而且各安天職。
據說,貓狗都會把主人視為父母:是的,帶它們回家,給它們吃飽穿暖,細細梳頭,開心時抱它們在懷裡揉呀捏呀叫寶寶。哭泣的時候——愛人可能厭憎我腫成桃子的紅眼圈,狗狗卻會伸出舌頭,鄭重舔舐我爬滿淚痕的臉。它會落淚嗎?淚水也是咸的嗎?
對寵物的始亂終棄,從來不是個案:寶貝兒,我愛你,但我有孕在身,我怕弓形蟲——像不像『新人迎來舊人棄,掌上蓮花眼中刺』;我不是不愛你,但我工作繁忙,無暇照顧你——是『匈奴未滅無以家為』的人寵版;我愛你,但我怕SARS,我怕禽流感,對不起,他們都這樣做——如果在二戰,我會不會因為恐懼出賣我的猶太人朋友,會還是不會?
所以,有了那麼多的流浪貓犬,我看到它們在車流裡穿梭,在公交站上下班的人群中徒勞地等待——它們都願意成為八公犬,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但那人不是死別,只是不要它們了。
我從來不曾愛動物超過愛人,有人問我要不要養寵物?我說:……可以,但要能夠自己洗澡、刷牙、上廁所。人郁郁答我:那只能養小白臉了。我趕緊道:有好的介紹一下。我或者不夠有愛心,但至少,我保證了不會傷害它們。
大部分愛情,無非開始於孤單,養寵物,也往往如此。但冰天雪地裡,人穿著四件毛衣、四條長褲,一個人在沒暖氣的屋子裡看電視的孤孤單單,比它、它還有它,在沒暖氣的屋外,瑟瑟發抖,要容易挨得多。
如果不能保證愛到永遠,永遠不會逐它出家門,何必帶它回來?就仿佛:明知沒結局的愛情,不如讓我們握握手就說再見,從此,你有你的寂寞,我,有我的。
對寵物,要像愛情一樣慎重。
本版插圖張宇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