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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畫像
武則天如願以償入主後宮,她那位死去的老爸也跟着借光。不久,高宗追贈武士彠爲司徒,封爵周國公,配享高祖廟,榮耀已達到頂點。活着的母親楊氏也不錯,再封爲代國夫人。
新皇后的住處掖廷宮,現在是風光無限。
但是武則天並沒有刀槍入庫。她知道,所有的政敵,只是被她暫時逼退,還沒有被粉碎。只要他們人還在,心就不會死。事竟全功者,一般都是做得徹底的人。不要怕雜草多,把它們劃分成片,一片一片地來拔。
最大的威脅,還在宮中。王皇后、蕭淑妃雖然已被禁閉在後宮別院,但這兩棵草是最容易“春風吹又生”的。
她的警惕不是沒道理。
據《資治通鑑》載,王皇后、蕭淑妃被囚,高宗還是經常想念她們。與關隴大佬們的僵持告一段落之後,高宗大概覺得對兩個女人處理得有些過狠,心有歉疚。
他有一次散步來到御花園,觸景生情,想起兩個可憐女人,便信步來到關押她們的別院。
不來則罷,一來讓他大吃一驚。只見她們的居所“封閉極密”,只在牆壁上有一個小孔,可以送進去飯食。
這哪裏是人待的地方?高宗惻然傷之,對着屋子喊道:“皇后、淑妃安在?”
王皇后聽出是高宗來探視,忍不住哭道:“妾等罪爲宮婢,如何還用尊稱?”哽咽中又說道,“皇上若念往日恩愛,使妾等再見天日,就請將此院名爲‘迴心院’吧。”
話說得辛酸,高宗心裏大不忍,急忙說:“朕即有處置。”
哪裏知道,宮人中早就遍佈武則天的眼線,隨後就把這一情況反饋了回來。
新皇后武則天聞之,大怒,馬上去找高宗,追問他去了哪裏?
高宗懦弱,竟矢口否認去了別院。
武則天一股氣衝上頭頂,數落道:“去便去了,豈非遺笑於人!”
說完,她立刻派人前去杖王、蕭兩人各一百下,截去手足,放在酒甕中,曰:“令二嫗醉骨!”兩人受此酷刑,捱了數日才死,屍體還被斬首。
據說,當行刑的人去宣讀詔敕時,王皇后拜了兩拜,說:“願皇上萬歲!昭儀得寵,我自然只有死的份了。”蕭淑妃則破口大罵:“阿武妖猾,乃至於此!願來生我爲貓,阿武爲鼠,生生扼其喉!”
王皇后其言也哀,蕭淑妃其言也烈!
據說,武則天此後就禁止在宮中養貓。但她還是時常見到二人以披髮流血之狀前來作祟,只得搬到東面的蓬萊宮去住。
處死二人後,武則天還覺不解氣,遂令王氏家族改姓“蟒”氏,蕭氏家族改姓“梟”氏,以泄其憤。
《資治通鑑》的這段描寫,採自《舊唐書》、《新唐書》,僅僅情節略有差異。有今人懷疑這故事的真實性,認爲高宗既有悔意,新皇后武則天何以能促其下詔將二人處死?且“斷手足”、“投甕”等細節,顯然是抄襲呂后殘害戚姬之事,是兩《唐書》的編修者編出來泄憤的。
《舊唐書》在說這件事時前後矛盾,先說武則天派人縊殺二人,後面又說是塞進了酒缸。因此有人猜測:二人之死,應該是高宗應武后所請,下詔讓她們自縊的。
但願如此,否則真是太慘!
但是雷家驥先生卻認爲其事可能真有。因爲南北朝至唐代,公主妒忌之風大盛,對丈夫的“小蜜”使用割耳剜鼻、剖腹實草酷刑的都有,武則天以上述手段虐殺最具威脅性的政敵,當不足爲怪。
這個新登臺的武后,其政治風格與其丈夫的優柔寡斷大不同。滅掉了廢后、廢妃,後宮其他妃嬪只有戰戰兢兢的份兒,哪裏還敢存非分之想?也就不怕再有人乘虛而入了。以女色而進取的政治家,就要把別人以女色惑主的路堵死!這是根本。
接下來要處理的問題,是太子問題。這個問題的凸顯,實是眼中之刺,不得不拔。現在的太子李忠,是在永徽三年(652年)七月立的,那時他才十歲。按說十歲的孩童,不可能有政治企圖,他也僅僅是個象徵。
當年王皇后懼怕武昭儀的節節上升,與舅舅柳奭商量好,說服長孫一派將沒有什麼根基的燕王李忠推上了太子位。由於這個背景,這孩子就是再小,也是王皇后族屬與長孫一派手中的一張牌。只要把眼光稍稍往遠看一下,如果這個太子將來接任了皇帝,那後果,傻瓜也能猜得出來。
因此,這個瘤子即便是良性的,也要切掉!
而從另一方面說,武則天已今非昔比,是個堂堂正正的皇后了。皇后之子,乃爲嫡子。古代在皇帝繼承人的順序上,向來有“有嫡立嫡,無嫡纔可立長”的原則,因此武后的兒子,已是名正言順可以當太子了。
武則天到目前爲止,生有二子。長子是李弘,封爲代王,那還是在二度入宮後懷孕生下的,也有人認爲早在感業寺時代就已珠胎暗結,是高宗跑去與武媚娘偷情的結果。武則天運氣好,不僅適時生了頭胎,在當上皇后的這年,又添了二胎,是爲李賢,封爲潞王。新皇后有這兩個生龍活虎的兒子,要把現任的太子換掉,完全有充足理由。餘下的問題,就在於有人出頭提出,且需要堂而皇之走個程序罷了。
跳出來當這個出頭椽子的,又是許敬宗。他揣摩高宗和武后都有此意,自己又是禮部尚書,職權範圍內恰好可以說的事,何不搶個頭功?
於是,在武則天正式當皇后的第三天,許敬宗就上奏,大談換太子事宜。奏章做得古香古色,大意是說:今之太子,原非嫡子。因爲永徽之始,國本(真正的太子)未生,所以從權安排了。現皇后已生子,是爲正統,那麼皇統問題就不可浮濫。我既然是負責禮儀工作的,便不敢失職,一定要說。
高宗看了,大喜,馬上召見他,誇道:“卿,朕之伯夷!”忠到你這個份兒上,罕見呀!而後又不恥下問:“立嫡之義,在禮如何?”
許敬宗振振有詞:“皇太子,國之本也。本猶未正,萬國繫心(全天下都擔憂)。東宮者(現在的這個太子)所出甚微,今知國家有正嫡,必不自安。竊位而懷疑(佔據了位置而心懷疑慮),恐非宗廟之福也!”
他說的這些,正是武后換太子的禮法優勢之所在。高宗放心了,於是說:“阿忠已有意自讓。”
許敬宗立即跟上:“太子明智,願速從之。”(《唐會要》)
謀私利也要披上“天下爲公”的外衣。君臣倆的這番對話,正好像是一場表情嚴肅的遊戲。這事,就這麼定了。
兩個月後,即顯慶元年(656年)正月初六日,《降太子忠爲樑王詔》頒下,大誇了一番李忠,說他主動提出讓賢,“前後數四,情辭懇惻,義高曠古,道邁前修(道德超過前賢)”。爲成其美事,特封樑王,出任爲梁州都督——孩子,這一捧大甜棗兒,你都拿去吧!
同一天,冊立代王李弘的詔書也頒下。次日,又下詔大赦天下(不知是否還有犯人可放?),改元“顯慶”。百姓們,今個兒都來高興吧。
正月二十三日,爲了討武后喜歡,高宗又親臨大慈恩寺,辦無遮大會,召集五千名僧人爲新太子設齋祈福。
廢太子李忠全身而退,倒還算明智。不過當年他一個十四歲的小孩,有沒有這個覺悟?是好心人提醒,還是迫於壓力,抑或根本就是強加給他的?都很難說。
太子李忠被廢時,太子的老師之一、宰相於志寧未發一言。其他長孫一派的人,因爲新遭重創,也不見有人出面反對。
只有一個細節令人欷歔——
詔書頒下時,李忠上朝去聽宣詔,還沒等回到東宮,東宮的僚屬們害怕大禍上身,都一逃而空,四處躲避。唯有右庶子李安仁巋然不動,在辦公室坐等李忠回來。見李忠安然無恙後,方纔頓首泣別而去。
誰個纔是伯夷?怎樣纔算忠臣?
板蕩時見,背運時見,衆人皆狼奔懼禍時見!這就是真正的人心。
最讓人叫絕的是,武后聽說竟有這等忠義之人,大加讚賞,建議高宗給他加官晉爵。高宗和大臣們對武后的寬容大度都很感動。這一手,也許就是她當“才人”那會兒,揣摩太宗的政治管理術而學來的。
然而,廢太子李忠的事,怕不會到此算完!以我們常人的智慧也能猜到:他起碼是要坎坷一生。
完全正確。
到梁州後,還沒出顯慶元年,武后就又把他打發到房州去做刺史了。唐代的梁州在今陝西南鄭一帶,離長安不太遠,還不算是太大的貶謫。而房州在今湖北房縣,那時看起來就遠了,是山高荒僻之地。
這一轉移,是徹底把鳳凰打到雞羣裏去了。李忠長大懂事以後,對廢太子這個身份的可怕性才漸漸明白,行事極爲小心,甚至到了疑神疑鬼的程度。經常穿婦人衣服以防刺客,又迷信占卜,夢到自己爲帝或化身菩薩,屢次派人到京城打聽情況。
他的神經一有問題,麻煩也就找上門來。結局我們到後面再說。
時不利兮,唯有嘆息。出身決定命運,有時候用啥辦法也改變不了。有的人終其一生,想改變或者逃避,終不能獲成功。這就是我們的文化,如血脈不絕,多說也無益。
這邊是廢太子落難,那邊是新太子吃到了天上掉下的大餡餅。老天似乎還嫌武后的命不完美,顯慶二年(657年),又讓她生了個大胖小子,取名李顯,封爲周王。這確是要好好顯擺一下,京官們爲此得到了實惠——統統加勳級。
這叫——武則天生孩子,收買人心吧。有實惠可得,衆官更無異議。
據說,自從武則天封了昭儀後,後宮的其他妃嬪就再也沒生過子女。武氏把皇帝都壟斷起來了,焉得不接二連三生皇子?
看來,人的命運也是有周期率的。武則天自從邁出感業寺,事事順風,幾乎沒有想到而做不到的。
感業寺,就是武則天的煉獄,人走到絕望處,在這裏的一番思想洗滌,讓武則天徹底脫胎爲一個冷酷的政治人物——幸福是一塊總量有限的大蛋糕,我要想多得,別人就要少得或不得,哪裏有什麼越來越大,然後大家共享的神話。
那麼,誰阻攔我獨吞這蛋糕,我就要誰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