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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結婚時,幾乎所有人都是反對的。她柔美嫵媚,嗓音甜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縣劇團小有名氣的角兒。唯一的不足是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要坐輪椅。他是名普通的士兵,黑壯敦實,沉默寡言。那一次,她去他們的部隊演出,歌聲一起,滿場皆驚,他更是心魂俱迷,從此不能自拔。
沒有人看好他們的婚姻,有人說他娶她是爲了退伍後能留在城市,也有人說她嫁給他,只是想找個不花錢的保姆。新婚之夜,在簡陋冷清的小屋裏,他抱住她,許下諾言:“就算全世界都反對,有我一個人疼你,也夠了。”
是真心實意地疼她,洗衣做飯擦地板刷馬桶,他從不讓她碰。她喜歡的東西,再貴他也捨得買。別人說她是他的累贅時,他會急紅了臉跟人辯解,說她是最巧的媳婦。她任性,有時候跟他吵架說狠話,他從不接她的招,嘿嘿一笑,由着她罵,端盆熱水給她洗腳按摩……
她就這樣在他的疼愛和呵護裏,幸福地走過了10年。10年的相濡以沫,讓這對不被世人看好的夫妻,成了幸福婚姻的典範。
以爲他會這樣疼她一輩子,以爲幸福就是這樣,在平淡瑣碎的日子裏,相守到老。卻意外地,他被查出了癌症。拿着那張化驗單,他在馬路邊整整坐了一天,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流,他目光空洞思維呆滯。他不怕死,可是他怕他死了,再沒有人疼她。
那年的春節,他死纏硬磨,要她隨他一起回去。她無奈,只得答應。回去前,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倘若有人給她臉色看,她立馬返回。
但是那天,一下車,她就呆了,眼前男女老少,擠擠挨挨,百十號人,把小小的鄉村車站圍得嚴嚴實實——竟然,都是來接她的。原本反對他們的公婆叔姑,也對她格外親熱,呵護有加。她的心,軟化了,濡溼了。
之後,他每天推着她,挨個去拜訪村裏的鄉親,見人就誇她:“我媳婦畫的畫得過獎,歌也唱得好,不信,唱一首給你們聽……”她就唱,唱《父老鄉親》,唱《白髮親孃》……那些天,她像個備受寵愛的公主,走到哪裏,都受到特別的照顧和關愛。他的父母更是把她當親生女兒來疼,把陽光最好的房間給她住,每天變着花樣做她喜歡吃的菜。
那些天,她像一隻快樂的鳥,走到哪裏都是一臉的陽光。她私下悄悄對他說:“原來不只被你一個人疼才幸福,被大家疼更幸福……”他看着她臉上綻開的幸福笑顏,揪着的心,略感欣慰。
回來後,她的感覺也不一樣了。小區裏的鄰居,門崗上的警衛,超市裏的營業員,小飯店的老闆,就連馬路邊賣水果的小販,見了她,都會親切地和她打招呼,和她說笑話,幫她推輪椅,把最新鮮的水果和蔬菜賣給她。她覺得生活好像不一樣了,以前,只是他一個人的寵愛,現在,似乎所有的人都是愛她的。她想,原來世界是這麼美這麼暖啊。
兩個月後,他悄悄去了。從發病到去醫院搶救,一直到火化,她都沒有流一滴淚。她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他去了。婆婆和小姑要接她回家去住,因爲怕她一個人生活不好。婆婆說,那是他的遺願,他在臨終前,特意跑回家,懇請所有人,要他們代他疼愛她……她沒有拒絕,因爲她知道,他希望她能像從前一樣幸福地生活。
那天,從未打理過家務的她,在整理衣物時,忽然發現自己每件衣服的後背上,都縫着一張小小的布條,上面是他遒勁的筆跡:我將不久於人世,請代我疼愛我的愛人。
捧着那些衣物,她始終沒有落下的淚,終於洶涌而出。是的,有他在,他一個人疼她就夠了;他不在了,要全世界的人都替他疼愛她,他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