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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每到元宵節,村裏鬧社火,還要排演幾齣我們晉南的花鼓小戲,跟着社火表演隊伍走村串巷巡演,印象最深的一出是《王婆罵雞》。
記得其中一些罵詞:“……大姑娘偷了我的雞,叫你一輩子找不到好女婿;開藥店偷了我的雞,拿着人蔘當黃芪;裁縫老闆偷了我的雞,我叫你衣領上在褲襠裏;做木活偷了我的雞,斜眼調線還是彎的;打鐵的偷了我的雞,火星子崩了你外眼窩裏;剃頭的偷了我的雞,我叫你剃呀,剃呀,你剃下眉毛吃官司……”唱腔用的是地方花鼓小調,親切入耳,扮王婆的演員,多是男性,腦後綰一個頭髻,當額拔一輪黑紫的火罐烙記,畫得惡眉惡眼,唱起來眉飛色舞,指手畫腳,極盡誇張搞笑之能事。罵唱的間歇配着花鼓伴奏,十分熱鬧,常常是一開罵就把多半的觀衆都吸引過去了。
這是戲劇化了的罵街,加上了表演的成分,詼諧活潑,專要逗人一樂,比起真實的罵街,在氣勢上還嫌不足。小時候住鄉下,隔三岔五就見到人罵街。放學歸來,老遠聽到歇斯底里的叫罵聲,早圍了一羣人在看熱鬧,要擠進去看分明,必是一位披頭散髮,面色鐵青的婦女在罵街。罵時,夾帶着擊掌,以增強效果。最激烈的罵常常是要跳起來,每罵一句就跳起來一下,這時,擊掌則顯然不夠,要用上拍屁股!
一村之中,總有幾個能罵街的罵婦。丟了東西要罵,買菜少了斤兩要罵,看家戲佔地盤跟人爭一尺位置要罵,自家小孩子在外邊跟人打架吃了虧,更要罵……我的老鄰家武大姐(比我父親還大兩歲,不知怎麼論輩,我們管她叫大姐),都說是個不省油的燈,只是跟我們家打交道似乎很厚道,沒有紅過一次臉。她很聽我母親的話,常央我母親給他們家人裁剪、縫紉衣服,她則用織布、納鞋底之類的出力活來對換。她一到來,我們家就熱鬧了,講笑話,播報小道消息,說得動聲動色,常常惹得我們笑得背過氣去。一些時日不見她來,必有人唸叨:“武大姐怎麼好久不見來?”
後來,武大姐搬家到村北小兒子家住,來的時候就少了,但遲不過一個月,總要來。來了就有一上午的話要講,記得有一回說到她的罵街。有人偷了她家一袋肥料,她在巷子裏連罵三天,罵得天昏地暗……什麼都罵到了,那些難聽的話不好往紙上寫,但總歸是罵盡了天下的難聽話。她跟我們學說這件事的時候,神采飛揚,有打了勝仗後的神氣:“可把那廝罵壞了!我如果是那人,早都連自家的肥料也扛過來,只求不罵了。”
雖然沒有罵到對方把肥料還回去,但罵過之後,感覺值了,在心理上得到了平衡。由是想,罵街雖非雅事,卻至少還有一種好處,就是不怕得了抑鬱症或自閉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