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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江哲說自己曾經是個浪子,喜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以贏得女孩們的注意,喜歡騎着摩托車跟一幫哥們兒去耍酷,喜歡在酒吧裏邊喝酒邊說葷段子……然而,“不靠譜”的他卻意外交了個異常“靠譜”的女朋友。那個女孩叫安慧,是他的大學同學。最初,江哲被安慧身上不同於自己的氣質所吸引,可是當安慧失身於他甚至揹着父母與他同居後,失去新鮮感的江哲拋棄了她。
安慧很快和別人結婚了,江哲又“玩兒”了幾年,纔在父母的催促下結了婚。妻子是江哲的同事,是個和安慧具有同樣氣質的女孩。或許是時光帶走了江哲身上的輕狂,他很專注地投入了家庭生活——不再吸菸喝酒,更不出去消夜,每天下班後就回家,間或和朋友聚聚。雖然他偶爾會想起被他拋棄的安慧,但江哲明白此生欠安慧的已無法補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對妻子說對不起。
結婚兩年後,妻子懷孕了,對於即將獲得“爸爸”這一身份,江哲既興奮又有些緊張。可是妻子發生意外,帶着未出生的兒子一起離開了這個世界。傷心欲絕的江哲把這看作是報應。每次懷念妻子時,他都會想起被他拋棄的安慧。
2006年,仍舊獨身的江哲見到了安慧和她的兒子。看到那個孩子的第一眼,江哲就確定那是他的孩子。那時江哲已經在喪子的陰影裏掙扎了多年,他知道眼前的少年或許能將他拉出陰影。可是如果說出真相,就會打亂所有人的生活——他,安慧,還有那個孩子!
今年熱得比較晚。西沽公園茂盛的花花草草已經昭示了夏天的到來,可是傍晚的風一吹,還是有些微的涼意。
和江哲見面那天是個週末。公園裏有一個籃球場,一羣高中生在打籃球。江哲指着一個男孩說,那就是郝斌,他的兒子。
如果仔細看,並不難發現那男孩的面容輪廓有江哲的影子。可是江哲說:“幸虧他長得不太像我,否則,我只能離他更遠。”
那孩子看到了江哲,立即叫着“江老師”跑了過來,親熱地和他打招呼。
內心獨白
站在遠處守護他
只看一眼,就知他是我兒子
我沒想到十幾年之後的2006年,安慧會給我打電話。當她依舊質樸但多了幾許滄桑的聲音從手機聽筒裏傳來時,我彷彿被電到了,極力控制,纔沒能讓思緒飄回那年少輕狂的時光。她聽起來有些緊張,支支吾吾地說有事想找我幫忙。
安慧是個要強的女人,不喜歡求人,而且我想,她這輩子最不想求的人,恐怕就是我了。她能開口,我就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否則,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會對我說一句軟話。
想到這些,我忽然很心疼安慧。自從妻子帶着我未出生的兒子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後,表面上看,我比以前顯得更溫和,但心卻已經堅硬無比,對生離死別有了特殊的免疫力,對尋常的人間疾苦更是不放在心上。至於心疼的感覺,如果不是安慧那個電話,我想我早已忘記了。
安慧在電話裏對我說,她兒子小升初沒考好,想讓我幫忙進一所好點的學校。我是高中老師,平時都在和孩子打交道,可是“兒子”這兩個字從安慧的嘴裏說出來,就像一根刺一樣扎進了我的心裏。曾經,安慧爲我打掉過一個孩子!
“兒子的成績只能上我家門口那個中學,可是聽說那兒的學生經常打架,我怕他去了學壞。”安慧說。
我沒法拒絕安慧,那是她求我辦的唯一一件事。
雖然在教育系統認識一些人,但我並沒安慧想的那麼大能量,人託人自然要花些錢。安慧說,需要花錢讓我告訴她,但我已經從別的同學那裏打聽過安慧的情況,她的丈夫在8年前去世了,安慧一個女人獨自帶着孩子,經濟上並不寬裕,所以我沒提錢的事兒。可能是因爲舊情難忘,也可能是因爲心懷愧疚,我對自己說,老同學,能幫就幫一把。
所有的事情都辦完後,我和安慧才第一次見面。去之前我有些忐忑,眼前總是浮現出安慧那張愁苦的臉。
出乎我的意料,安慧看起來精神抖擻,見到我時,露出略顯尷尬的笑容,完全不是我想象中苦大仇深的樣子。同樣是經歷了伴侶的離世,安慧受的苦甚至比我還要多,可她並沒有像我一樣生活在自怨自艾中。
我們都沒提以前的事兒,也沒提各自的不幸,冷場的時間比聊天的時間還要長,就那樣,居然一直坐了三個多小時。我問起她兒子的情況,安慧似乎不願多聊。我想,她一定知道我在一夜間失去了妻子和兒子的情況,怕傷害我纔不說的。
傍晚,我送安慧回家。在她家樓下,一個少年抱着籃球跑過來,喊安慧“媽媽”。
那少年讓我心中浮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很熟悉,很親切。那模樣,隱隱約約帶着我十幾歲時的影子。
“你,多大了?”鬼使神差,這句話脫口而出,儘管之前安慧告訴過我孩子的年齡。
“13歲。”孩子禮貌地笑着,那笑容,像極了安慧。
我的心劇烈地顫抖起來,抑制住自己想抓住那孩子的衝動,接着問:“你幾月生的?”
或許是那少年感覺出了我分外激動的情緒,遲疑地看了看安慧,但還是清晰地回答我:“11月。”
這個少年,是我的兒子!
我疑惑地看着安慧,安慧一臉平靜。
始亂終棄,如今沒臉求寬恕
如果不是那孩子的樣貌和給我的熟悉感,我肯定不會有那樣的聯想。只是這種想法一旦生成,我就無法抑制自己去求證的衝動。
當年,我和安慧的確有過一個孩子,預產期是1993年12月初。安慧懷孕時,我和她的感情已經出現了危機,確切地說,是我對安慧已經沒感覺了。安慧很努力地想要挽回,比以前更乖巧、更賢惠、更順着我,可她越是這樣,我就越感覺無趣。年輕時的我追求新鮮和刺激,安慧在我眼裏太賢良、太莊重,她沒要求過我什麼,但那種氣場壓得我不敢和同年齡的男孩們跑去喝酒泡吧,覺得那樣做很對不起她。戀愛分手本來很正常,但我和安慧已經同居了,我得對她負責,可是對她的牴觸卻一日比一日明顯。
知道安慧懷孕後,那晚我喝了些酒,藉着酒勁兒,我指責安慧是故意懷孕的,想用孩子來拴住我。這麼多年,我仍舊記得那情形。我託着安慧的下巴,滿嘴酒氣地對她說:“你越這樣我越討厭你,告訴你,休想用這種辦法逼我娶你。”安慧眼裏含着淚水解釋說不是我想的那樣,我不耐煩地把她推開。她哭了,我尖刻地說:“你這是自作自受,活該!”
第二天酒醒後,安慧不在家,晚上也沒回來,我只當她在耍性子。第三天安慧回來了,臉色有些蒼白,可我狠心理都沒理她,直到她開始收拾東西。
“咱們分手吧。”安慧背對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臉。
“孩子怎麼辦?”分手實在是我求之不得的一件事。所以我說出這句話時,絲毫不帶感情色彩,只想用這種冷冰冰的方式逼迫安慧自己說出打掉孩子的話。
“我昨天去過醫院,已經把孩子打掉了。”安慧的聲音很平靜,但我看得出她的背在顫抖。
我沒心疼她也沒心疼孩子,只是竊喜從今後可以擺脫她了……
想起當年那一幕,我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其實,和安慧分開沒多久我就後悔了,因爲再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那樣無微不至而又無所求地關心我,只是安慧已經火速結婚,我沒有任何機會了。等我慢慢定了心性,尤其是結婚後妻子懷孕期間,我經常想起我和安慧的那個孩子,想他如果活着,是否會怨恨我這個混賬父親?
所以,很多時候我會想,妻子和她腹中孩子的離世是不是老天對我始亂終棄的懲罰?只是我想不通,這懲罰爲何不落在我的身上?很多個深夜,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對着妻子的遺像,我會頓悟,帶走他們,纔是對我最大的懲罰和最殘酷的折磨。
我去找了安慧,好半天,才鼓足勇氣問:“郝斌是不是我兒子?”
安慧毫不猶豫地否定:“不是。”
我咬着手指,不讓自己哭出來。我說我已經去民政部門確認過郝斌的出生日期了。我問安慧:“你說這個孩子不是我的,也就是說,你在和我戀愛時,懷了別人的孩子?”
“你混蛋!”安慧終於被我激怒了,拿起茶杯想用水潑我,但我按住了她的手。
我對安慧說,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安慧冷冰冰地問我,是又怎麼樣?
她承認了。
我癱軟在椅背上,任憑自己淚流滿面。我能求得這母子倆的寬恕嗎?
保持距離,
情願他單純一生
我能怎麼樣?對孩子說他有着不光彩的出身,是個被生父拋棄的私生子?那個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疼愛他的父親,只是他的繼父?對他說,其實他從來不曾有過一個完整的家,一份完整的愛?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自私自利又冷血的混賬了,我不想讓孩子因我的存在而陷入迷茫、糾結甚至仇恨中。
所以我決定,只把郝斌當成同學的兒子,除非,安慧想讓我們相認。
我問安慧,我怎麼才能補償孩子。安慧說:“離他遠一點就是最好的補償。”
雖然早有準備,但我的五臟六腑還是像被攪在了一起一樣,難受得無法呼吸。
安慧不讓我見孩子,但是她擋不住我去孩子的學校遠遠地看孩子打籃球。郝斌知道我是幫他進入這個學校的人,對我很感激,每逢看到我在籃球場邊,總會跑過來打招呼。安慧把這孩子教育得很好,禮貌斯文又懂得感恩。有時候放學,我會製造一種偶遇的情景,帶郝斌吃個飯、聊聊天。郝斌對我很信任,無論是學業上還是生活上的問題都願意跟我聊,還說考高中時一定要考我們學校,這讓我很開心。
看到我真的沒有對孩子說過什麼,尤其是孩子真的喜歡我,安慧不再強烈地牴觸我們的來往。其實見到郝斌後我才明白,安慧當年有多愛我。她那麼保守,可還是在我的請求下跟我同居了;我始亂終棄,分手後她卻生下了我的孩子。然而一切都晚了,唯一讓我欣慰的是,安慧遇到了她丈夫那樣一個深愛並且包容她的男人。
郝斌中考時成績不錯,分數去南開中學都綽綽有餘,可他,真的選擇了我們學校。
我問他安慧是不是同意。他說:“我媽媽說,我在你身邊她放心。”
我想把郝斌摟到懷裏,我想抱抱他甚至親親他,可是,我還是決定保持距離,遠遠看着他。
我只能用這種方式去愛他——郝斌,我的兒子。
【後 話】
在學業方面,江哲給了郝斌很多指導。如今的他們相處得像哥們兒一樣。18歲的郝斌已經有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已不再相信江哲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爲他和母親的老同學關係。前段時間,他趴在江哲的耳邊問:“你是不是在追求我媽啊?加油!”
那句話總在江哲的耳邊縈繞,只是他不確定,安慧是怎麼想的。
專家解讀
讓時間化解一切
【本期專家】滑靜
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NLP高級執行師,催眠治療師,天津朗坤陽光身心靈諮商服務中心諮商師。擅長親子關係、行爲模式的改變和情緒的疏導。
讀到這個故事後,我和很多人一樣,希望安慧和江哲走到一起,那孩子就能順理成章地享受江哲的父愛了。但這裏有一個焦點問題,就是安慧和江哲能保證一輩子守口如瓶嗎?因爲在這段關係裏,如果真相揭開,對郝斌可能造成的傷害最大。
對於18歲的郝斌來講,雖然他已經有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但一個人的身份問題並不是年齡越大就越能理解的,相反,或許會陷入迷茫、糾結甚至仇恨中,因爲這會影響他的信念和價值觀,會覺得自己被欺騙,是不值得愛的。所以提幾點建議給江哲:
現在相認不是最好的時機。還有一年面臨高考,相認的事情對孩子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會對他造成致命的打擊,可能會對高考甚至未來產生極大影響,同時也會影響到班裏的其他孩子。江哲,作爲老師,要對這些孩子負責,如果要相認,還是等到恰當的時候再說吧,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也不差這一段日子。
尊重安慧的選擇。江哲最好和安慧深談一次,把自己的想法對她講,也聽聽她的想法,然後再決定怎樣去做。因爲她受到的傷害也很大,我們無法想象一個女人承擔了多大的壓力才能走到今天,雖然她的丈夫很包容和理解她,但在當時,她內心的糾結一定很多、很重,而後又獨自帶着孩子生活,來自生活的艱辛以及內心的痛苦是江哲無法知曉的。對於江哲來說,現在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一切都要看安慧的意見,給她一定的時間,看她能否接納自己吧,畢竟是自己對不起她。
看清自己現在是在愛還是隻想贖罪。如果江哲還愛安慧,那就耐心地等待,不管結果如何都要去面對,若安慧還能接受這份愛,江哲一定要好好愛她、珍惜她。如果江哲只是爲了讓自己心安,爲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和內疚感,那還是與安慧母子保持距離的好,因爲贖罪的行爲會不經意間對他們造成更大的傷害,這個傷害會讓大家都很痛苦。
如果以上的事情都弄清楚了,我相信江哲會做出一個最好的選擇。現在最重要的是珍惜和孩子相處的日子,相信血濃於水,親情是永遠割捨不掉的。三個人的關係目前最好不要有所改變,多給彼此點時間,讓時間去化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