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謝泳當教授有段時間了。報紙、電視也許早已忘記了曾經熱炒一時的“沒有碩士、博士學位的人,被破格聘爲名校教授”的事件,新聞已成舊聞,一個人被遺忘是多麼的容易。何況歷史!
前一陣我去廈門大學看謝泳時,他似乎完全適應了大學的模式,連說話也開始像教授:“我今天有課。”
謝泳個子很高,膚色較黑,嘴脣略厚,戴眼鏡。髮型永遠不變,是那種既不時髦也不過時的平頭。謝泳喜歡穿中式的立領上衣,看上去更顯仙風道骨。他說話語速很快,喜歡加手勢。在他面前,你要集中精力去聽,一不留神就會跟不上他的思維。他喜歡在很小的便籤紙上寫很小的字。
差不多是十年前,我與謝泳在上海交大開會,夏中義教授打電話來,請我們去看達利的畫展。當年上海的地鐵就已很先進,地鐵票不是那種薄紙片,而是“卡”,這張卡可是讓謝泳出了笑話。在地鐵站,我們每人買一張卡,朝地鐵的入口處走去。順着長長的隊伍,我與夏教授很快就進去了,當我們回頭找謝泳時,看見他還在那裏看那張卡,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卡送進去,送了幾次,都被吐了出來。卡送不進去,鐵欄杆就不會打開。我在一旁有些幸災樂禍地笑着看着——謝泳那既着急又害怕別人看他的樣子。待服務員上前來指導,他才順利通過。我問他:“是卡的毛病?”他說:“不是卡的毛病,是我笨。”那一路上,我們就拿謝泳的“笨”當了話題。而他總是憨憨地笑。
謝泳是非常善良的人,他爲別人的事可以投入全部身心,他爲人處事更是寬宏大量。山西的朋友說謝泳很可愛,這方面表現在他的大氣上。他曾將自己多年蒐集到的全套《朝霞》雜誌和《朝霞》叢書,捐贈給一家圖書館。我並不爲他有這樣的舉動而驚訝。我知道,他爲蒐集這兩套書刊,費了多少苦心,舊書市上淘,舊書網上搜購,還有幾本是朋友輾轉相贈才湊齊,之後,他說捐就捐了。也有人說他“也太大方了吧?”其實這種事,他做過不知多少次,有的是給了圖書館,更多的是給了用得着的朋友。每每這時,謝泳總是不在乎地說:學術乃天下之公器。
記得1997年的時候,我曾編髮過謝泳的《西南聯大與汪曾祺、穆旦的文學道路》,當時對他研究的這個選題就十分感興趣。後來又讀過他的很多文章,被他那種對現當代知識分子的關懷所感動。謝泳的文章是平穩舒緩的,但在平穩舒緩的背後卻隱藏着深厚的思想功底和個人風格,自成一派,巨大的感性魅力和理性力量催人深思。他從故紙堆中淘出那麼多學人的倜儻風采和悲慘命運,然後信手寫成學術隨筆展現給我們。胡適、馮有蘭、張東蓀、金嶽霖、傅斯年、樑思成、王瑤、舒蕪等上百位自由知識分子都被他畫成了素描,他們的偉大卑微躍然紙上。謝泳所做的這些是非常有價值,更是讓人敬佩的。已出版的著作有《禁錮下的吶喊》、《中國現代文學的微觀研究》、《舊人舊事》、《學人今昔》、《教授當年》、《書生私見》、《逝去的年代》、《教育在清華》、《西南聯大與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等。再後來,有幸把謝泳的《雜書過眼錄》收編到了我主編的“梟鳴”叢書中。
謝泳說,以前他不知道核心期刊的位置有多高有什麼用,他發文章從來不看重刊物是不是核心。而現在,謝泳已成爲名副其實的教授了,他也會爲完成學科的科研項目去了解核心期刊,也要爲自己的學生能順利畢業而推薦文章。大學教育首先教會了謝泳在此生存的一些潛規則。
下邊這一段話是朵魚的《送謝泳先生之廈門》最後的一段:
一,走路的時候,頭擡起來,腰板挺直,別老那麼弓着,再這樣,年紀大了,就會像廈大校園裏立着的魯迅雕像一樣的高了。人家那麼矮,不光是本事大也是有人捧着,你要那麼矮了,本事再大也不行。
二,再買下你只是看看而不願保存的書,要隨手送人的時候,記着山西還有這麼個沒大出息的老朋友,其人雖賤且辱,向學之心可是老而彌堅啊。我喜歡什麼書,你是知道的。郵資嘛,就免了吧,這點小錢,在我是一回事,在你該不算什麼。
三,你那個著名的說話手勢,就是我在文章裏幾次說到的那個手勢,一定要保留下去且發揚光大。我的遠近朋友裏,還沒有一個人有你這樣有特色,見個性,又優雅得體的手勢呢。當然,要改進也行,有空兒和妻子女兒在一起切磋切磋,看怎麼改進更優雅些。但其基本動作要領不能改,改了就不那麼著名了。
我想,這位叫“朵魚”的先生,很可能就是那位著名的韓石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