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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第一次領到工資時,從城東跑到城西來告訴我:她能養活自己了。我笑她不必跑大半個城市來相告,可以打電話,這次甚至可以打車過來。她眯了眯眼,表示因爲激動以致忘了這裏是城市,以爲我們還是住村頭村尾的小姐妹。
想想也是,我們人生前十八年都在村莊的大地上蹦躂着,進城雖已四年多,但大部分時間浸在象牙塔裏,真正自由呼吸城市空氣的時間並不多。直到告別象牙塔,徑直走入城市生活,纔開始在車水馬龍中笨手笨腳地開始勇猛的人生。
剛工作的那段時間,小米來我這裏,總把眉頭皺得可以夾死一隻蚊子。我們是職場菜鳥,有苦只能說出來讓彼此笑笑。小米抱怨她辦公室的長輩把她當苦役使用,又是送報又是送茶,我的情況同樣不樂觀。小米總睜着那雙大眼睛,閃着明顯的倦意,有時望着灰濛濛的天,攤手錶示無奈:家鄉的天空可不是這樣。
家鄉的天空確實不是這樣,家鄉的天空像藍印花布,稍稍看一眼,都能體會到穩妥的幸福。村莊是一座安穩的城,靠着那大片的田地,奉養一代又一代人。小米住村頭,我住村尾,從小到大蹦蹦跳跳,二大爺三大嬸一個個從身旁經過,嘮叨我們長高了多少。村莊沒有高樓,沒有前仆後繼的汽笛聲,然而小米與我,在溫暖的目光叢中一日日長大,直到十八歲那年離開家鄉。
小米在工作三星期後,摩拳擦掌地對我表示:她要征服辦公室的長輩們,真誠是她最好的武器。小米比之前賣力,她說過程就像在故鄉的春日裏低頭播種,擡頭看眼前還有那麼長的一壟地,有點失落,但咬咬牙總會過去。小米不僅將本分工作做好,送報送茶時還報以微笑,一副安然自在毫無怨言的姿態。同事漸漸喜歡這個職場新人,在工作上開始善意地指導她。小米大眼睛裏的倦意慢慢消融在城市的喧囂裏。
小米與我逛街,去看服裝,去看包包,都只是看看而已。也去看公園,幾處綠樹,幾處花叢,再有幾聲鳥鳴,小米說這就是城裏的公園。我們坐在玻璃窗旁喝着奶茶看着大街上走過來的人羣,有的步履匆匆,有的悠閒晃盪,有人滿面春風,有人冷漠淡然。小米一直望着窗外的人羣,頭也不擡,我知道她眼裏肯定有淚。
故鄉是回不去了,我們都已沾染上城市的塵俗,在城市慢慢紮根。只是小米與我還學不會淡漠,以爲村莊的孩子必須永遠民風淳樸。小米說城市可以是建起高樓的村莊,儘管沒有二大爺三大嬸,我們還可以蹦蹦跳跳地過人生。小米拉着我的手,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夕陽在樹梢間時隱時現,那感覺像極了我們從前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