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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堂本版插圖單君
有一次,我和一位朋友談起了各自的女兒,也談到了魯迅先生的那個話題:我們怎樣做父親?談着,談着,那位朋友說到了自己的一次失職。他說,他現在最怕想起、更怕見到的,是他女兒身上的一小塊傷疤。那是女兒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由於他的不小心,燙傷了孩子,結果造成傷口感染,在幼小的孩子的身上,留下了一塊永遠也抹不去的傷痕。他說:“一想起這件事來,我的心裏就愧痛不已。假如可以的話,我倒寧願那塊傷痕留在我的身上,讓我去忍受那些痛苦。”我十分理解這位朋友的那顆慈愛的父親的心。
我也想到了我自己,想到了我在自己的女兒身上,也曾有過的一次過失。那時候孩子還很小,自然是什麼也不記得了,我卻從來也不敢忘記,一想起來,就像在撫摸着舊傷痕一樣,心裏酸酸的,感到無比的羞慚和愧疚。
那是在女兒剛剛兩歲多一點的時候。有一天,妻子出去辦一件什麼事,囑咐我在家裏看護着孩子。當時,我正在趕寫一篇文章,就把孩子安置在牀鋪中間,四周還用被子和枕頭圍了起來,像一個小小的方城一樣,而且還在牀邊放了一排藤椅,自以爲萬無一失了,便獨自埋頭寫作去了。
一開始時,孩子獨自玩得還挺開心,坐在淺淺的“城池”裏,搖着能發聲的布娃娃,自得其樂,還咯咯地笑着。我偶爾回頭看看她,覺得十分放心。可是沒有想到,她在那小小的方城裏沒坐多久,就有點不安分了。她悄悄地爬過了枕頭和被子,爬到了牀沿邊,接着,又爬到了牀邊的藤椅上……而這一切過程,我都沒有注意到。等到我突然聽到“撲通”一聲,急忙回頭時,我才大驚失色:孩子已經從藤椅上翻倒在堅硬的地板上了!
“點點!點點!……”我驚慌地連忙抱起她來一看,嚇得我幾乎六神無主了!小傢伙已經昏了過去,直翻白眼,沒有一點聲音了!
“點點!快醒醒,點點!……”我的喊聲裏都帶着哭音了。我當時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送到醫院去搶救!我顧不得別的了,緊緊地抱着孩子,三步並作兩步地向樓下衝去。當時我住在三樓上,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速度衝下那三層樓梯的。我當時腦子裏一片恐懼和緊張,彷彿正在和死神爭奪我的孩子!
等我抱着昏迷的孩子衝下樓梯,剛剛衝出大門口時,我聽見女兒哇的一聲哭出了聲來!再看她時,她黑亮的小眼睜開了,也重新有了知覺,感到了身上的疼痛,而且也好像記起了剛剛發生的事情,她緊緊地抓着我,委屈地大哭着……
謝天謝地!我的孩子總算沒有什麼生命危險。後來連續好多天,我都在悄悄地觀察着孩子的一舉一動,生怕那次重重的一摔,給她留下腦震盪之類的後遺症。還好,最終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地方。懵懂無知的小寶貝,好像很快就忘記了這場遭遇,重新一天到晚咯咯地笑個不停了。
我終於在心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過,這件事雖然有驚無險,卻至今使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後怕。假如當時,可憐的孩子真的一口氣沒有上來,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了。我甚至不敢去想象,假如我真的失去了可愛的孩子,我還有沒有勇氣繼續生活下去。
因爲害怕妻子的埋怨,也爲了不讓她有什麼擔心,這件事發生後,我一直隱瞞着她,也沒有對家裏的任何人說起過。也實在是,我自己更沒有勇氣說出它來。但它從此成了藏在我心中的一次永難抹去的愧疚。它留在我心中的教訓和隱痛,也是深刻和長遠的,今生今世,我是不會忘記了。它將時時提醒着我,作爲一個父親的神聖的責任;它將常常告誡着我:你的孩子在成長,你絕沒有鬆懈和休息的權利,哪怕是一點點的粗心大意!不然,就是你的失職!
現在,我鼓足勇氣,把藏在心中的愧疚寫出來,也是爲了讓所有年輕的父母引以爲戒。同時,也向當時無力訴說和抗議,現在已經長大的女兒說一聲:對不起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