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五月豔陽灑滿田野,剛收割過的麥地,站立一片密集的低矮麥茬,尖頭流動着黃亮的光澤,令人炫目。我們五、六年級小學生列隊一字排開,彎腰低頭,在麥茬間尋找丟落的麥穗。每人的視線是一張無形的網,幾十個人的視線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隨着佇列緩慢向前推移撒開,一簇簇麥茬、一條條墒溝經這張網濾過,長麥穗、半截穗頭都被揀起來,無一漏網。
青蛙和蚱蜢在我的面前蹦跳,有的甚至躍上鞋面,旋即倏地隱沒麥茬叢中,無心觀賞牠們矯健的體態與優美的彈跳動作,神情專注地搜尋麥穗。額角流淌着涔涔的熱汗,汗流漬溼的襯衫緊貼脊樑,渾身像有許多小蟲在蠕動,異常難受,由於手中握着麥把,只好擡起臂膀不斷擦拭臉頰、額頭的汗水,捲起的袖子猶如疊得厚厚的手帕,都溼透了,能擰出水滴。一旦發現田拐角沒割掉的麥子倒伏在那裏,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不已,連忙掐下麥穗,放入左手捏着的麥把中,感覺麥把束陡然增粗,小小的手掌漸漸握不過來,便爬上田埂,向打麥場走去。
行走間,低頭注視腳下的草叢,只要見到挑麥把的人撒下的麥穗頭、幾顆麥粒,也蹲下身,小心翼翼扒開帶刺的野草肥碩葉片,仔細撿起,放入背在身上的空書包內,耳畔時時響起老師叮囑的“顆粒歸倉”的諄諄教誨,希望儘量多拾些麥穗,老師驗收時,自己臉上會平添幾分光彩和榮耀。
一位女老師戴着草帽,捧着本子,站在麥場邊,記錄我們拾來麥穗的次數和數量,被驗收後,把麥穗扔往場地中間鋪展得厚厚的麥場上。被人牽着繮繩、緩慢地邁着四方步的胖鼓鼓的老黃牛,拖着石滾嘎吱嘎吱轉着圈碾麥場;碾壓平後,婦女排成一行,舉起連楷劈劈啪啪地摔打脫粒,瀰漫着小麥芳香的麥場上空,飄蕩着她們銀鈴般的說笑逗樂聲音;場地另一邊,幾名男子揮杴揚麥,飽滿的麥粒雨點般從空中紛紛落下,堆積起一座深黃色的山峯,飄落的麥殼籠罩地面,一片金光燦燦。
中午,我們坐在麥場邊濃密的樹蔭下休息,生產隊供應午飯,小麥兌水磨出糊漿,貼在鍋沿蒸烤,鍋餅巴掌大一塊,黃乎乎的泛着黑光,又軟又香,咬在嘴裏有股韌勁,堆滿大籮筐,儘管吃飽,新醃的大蒜頭、碎蒜杆白得像玉,蒜葉綠得像翡翠,裝滿木盆,隨手抓一把,一口鍋餅一口鹹菜,吃得有滋有味。老師興奮地宣佈,今天午飯裏有我們拾的麥穗,我們吃得更香了,不丟一點鍋餅屑子,太陽炙烤臉蛋陣陣灼熱的疼,麥芒戳臂膀印下的道道紅槓的癢痛,此時都被拋之九霄雲外,真切體驗到“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年年麥熟,今又麥香。作爲農民的兒子,我和父輩一樣由衷地感謝造物主創造了麥子。 因爲有麥子,我的父輩和兄弟纔會心甘情願地躬身於土地。因爲有撿拾麥穗的經歷,已經離開土地的我纔會對躬身於土地的父輩和兄弟永遠充滿敬意,纔會真正理解什麼叫艱辛。 (劉翠領)